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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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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重回人世
郁辞在做梦。
冰原之上,他只身而立。
脚下是无尽的晶莹寒冰,白雾缭绕,孤寂而空茫。
向前方望去,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他。
冰原如此广袤,又如此静谧。
他一步一步,沉稳而缓慢。
仙衣迤地,赤脚而行。
白色的雾气在他的袍角追逐流转,如恋如诉。
终于,冰原上行走的仙人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一片浓密的雾障之地。
光滑如镜的冰面之上,云雾升腾,如丝如帛。
乳白色的雾障,遮掩了一切秘密。
这是我自己的梦,他想。
于是,当他目光落在那片雾障之上,奇妙的变化出现了。
雾障层层绽开,又层层剥落,如同一朵静待绽放的花蕾,终于等到合适的时机。
薄雾渐散,一枚白色玉章静静地躺在寒冰之上,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显得孤独而又冷傲。
郁辞蹲下身,青色仙衣在冰面之上昳丽蜿蜒。
意外地,玉章并不冰冷,触手的温润让人心都跟着有了暖意。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章,缓缓低下头。
手掌轻轻拂过冰面,缭绕如轻纱浮动的白雾听话地四散退开,露出它们尽心隐藏的秘密。
冰层之下,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沉睡在寒冰之中的貌美少年,睫羽紧阖,青衣黑发。
郁辞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心中一片空白。
原来,那赫然是他自己的脸。
山中墓室。
郁辞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周围的一切,有着如梦初醒的茫然。
我在哪里,我怎么了?
我死了吗?
我活了吗?
动了动手指,感觉手中握着一个温润却有棱角的东西,形状有些熟悉。
他反射性地紧紧捏在手心里。
似乎是睡了太久,思维太过迟钝。
他这是在哪?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原来他没死吗?
郁辞站起身。
眼前的环境是陌生的,却又似曾相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鸣,一道白光飞至跟前。
那是一柄银白色的长剑。
剑身在鞘中轻颤低鸣,激动地如孩童见到父母。
郁辞嘴角微勾,伸手轻轻一握,手指摩挲着剑身之上熟悉的纹路。
久别重逢,真是好久不见。
白泽。
郁辞不紧不慢走过甬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躺在这里,但他不急,总有人会告诉他的。
费尽心思地唤醒他,总该图谋点什么吧。
四周浓密的阴气如溪流般汇聚而来,形成不详的黑雾。
随着他的走动,那些黑雾贴身跟随,似在不依不舍,在行走间似缠似绕。
天光微亮,郁辞走进晨间的雾气中,身影慢慢就看不清晰了。
山中的枯藤绽开点点小花,密密麻麻,一阵风来,花瓣被裹挟着飘上半空,又随风飘往远方。
山脚下,路边的茶棚里。
老林在这里开茶铺许多年了,连儿子小林都已经长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自认为见识的凡人与修士不少,却头一次见到气度如此不凡的少年人。
他觉得自己年纪是不是真的大了,眼睛都有些花了,恍惚间竟瞧见一个人从山中雾气中走了出来。
这山里咋会有人?
再一晃神,人已到了他的面前。
“老板,请问这里是什么地界?”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嗓音清澈。
来人看不见面容,身姿挺拔。
对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这是很普通的装扮,来往的修士很多都是佩着剑的,无甚奇特。
对方连问了好几次,老林方回过神来。
“公子可是被这雾迷了路?我们这地方晨间雾大,即使我们本地人有时也会迷失方向,等太阳出来雾散了就好啦。”
老林一边煮着茶汤,一边又接着说。
“您看我们这周围的山,一重叠一重,所以叫八叠山,这里就是八叠山脉第一重山的山脚了。”
“您走过来的这条路啊,往前绕着这山脚一直走,就能到梁城,如果往后的话,穿过我们村往北一直走就是北域,公子这是要去哪啊?天冷,公子喝碗姜茶暖暖身子,不收钱。”
说着老林手脚麻利地盛了一碗茶汤递了过来。
面对老林的热情,郁辞也不推辞。
将剑挂在腰间,从黑袍底下伸出双手,接过碗喝了一口。
“我并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走到哪里算哪里。”
老林呵呵一笑。
“公子一看就是修行之人,本领高强,自是哪里都能去得。”
茶很烫,郁辞刚开始喝得很慢,但天气冷凉得也快。
最后半碗他一口喝完,将碗放到一旁的桌上,取出一颗玉珠放下,又道了声“多谢”,便转身离去。
老林转过头看见,连忙叫道,“哎公子,我说了不收你钱,你这给的太多了些!”
话刚说完,就只见人已经没入了白雾里,影影绰绰了。
离息山不远的西山村里,来了个外地人。
没用多久这个消息,不大的村子就都知道了。
郁辞将黑色兜帽往下拉了拉,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在村民警惕疑惑的视线中缓缓走过。
将村民的异状收入眼底,郁辞不在意地笑笑。
尽管村民的不友好显得很是怪异,他也没想多做停留。
如今,他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
之前的人生就如同做了一个梦般,遥远又模糊。
重回世间,脚下的泥土都似乎变得陌生起来。
世界在他眼里,似乎罩上了一层隔膜,触手可及却又让人感觉不到真实。
十年后重见天日,他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不知道,自己死了,又为什么会复活,也不知道,如今重行世间的自己,又该为了什么而活。
这世间有很多人活得很辛苦,也有人活得很痛苦,似乎认真说起来,没有什么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
但是真的没有什么理由吗,仔细想想,会舍不得什么呢?
是母亲做的餐饭,是恋人的目光,是儿女的稚嫩眼神,还是高屋软枕,金玉美人和俯视众人的权利?
那么自己呢,死而复生,又会是因为在眷念着什么?
郁辞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皓洁清冷的身影。
好友,你还愿意再见我吗,在我抛却过往承诺之后?
尽管郁辞一再对自己说,不管这里有什么秘密,都和自己无关,不要去探究。
多管闲事的人,命不会太长。
但当他经过离村子不远的一座高塔时,还是停下了脚步。
在如此偏僻的乡村,半与世隔绝的地方,居然矗立着一座与此地的淳朴风格毫不相称的雄伟宝塔。
高耸的宝塔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塔外的石道上却是极为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是有人时常维护打扫。
粗粗望去,宝塔约近十层。
在周围低矮村民居所的衬托之下,与此偏僻的山郊分外不合。
不过,致使他停下脚步的,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随着一声闷哼传来,一个身着月白衣衫的少年从高塔的大门处倒飞出来。
郁辞手比心快。
他纵身一跃,衣袍飞舞,似一只展翼的黑鸟,伸手揽住那个少年的肩膀。
少年随着郁辞的力道稳稳落在地面。
郁辞退后一步,静静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和记忆中那位太子,太像了。
不远处传来喧哗声,一群少年从大门内一个接一个地倒飞出来,在地上东倒西歪倒成一片。
而那扇大门则砰地一声关上,明显此间主人并不欢迎这群来客。
这些少年只是被驱赶,并没有受伤。
看来这里面的存在,似乎没有伤人之心。
正想着,就见那个月白衣服的少年向自己看来。
郁辞反射性地低头要拉兜帽,手却摸了一空,这才惊觉,自己的兜帽在刚刚不慎落了下来。
他迅速将兜帽拉上,而后又觉得担心有点多余,自己躲什么,这些人又不认识自己。
灵犀走到郁辞身前,弯身拱手行礼。
“多谢这位…前辈…”
灵犀对郁辞道谢,但在称呼对方时,却迟疑了一下。
若称呼前辈吧,但眼前这人貌若少年,年岁看起来似乎不大,可周身灵力却是内敛厚重。
不看外貌只以为是见到了哪个门派的长辈站在面前,若是叫错了就太不尊重了。
而同辈之中,若是有如此气质之人,自己也不可能毫无印象。
这位公子周身灵气纯正,又似乎含着剑宗一脉的锐气,应该是哪一个剑修宗门的高人吧,修为高的人容貌年轻也是正常的。
灵犀努力回忆着,是否在哪里见过,若是某个见过的长辈,叫不出来就有些失礼了。
可任凭他搜肠刮肚,脑海中却全无此人的印象。
不过随后他又说服了自己。
有一些前辈就是喜欢独自苦修,要不一直游历在外,要不常年闭关,不喜见外人,没见过也是有的。
灵犀正要继续说什么,其他的少年也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凑到灵犀身后。
“灵犀,这是谁,你为何要叫他前辈?”
说话的少年狐疑地看向两人。
郁辞看向少年。
腰间佩着红玉,一身白衣,这是…云水宫的人。
云水宫啊,也不知道当年的那个孩子,还活着吗?
“是啊,这么巧出现在这里,万一不是好人怎么办?”
一位衣角绣着蓝色雪晶的少年也发出了质疑之声。
他身周灵力似雪如霜,也不难看出,这是雪氏一族的人。
如今的世道果真是变了,不止云水宫的人愿意入世修行了,就连那个与世隔绝的雪山家族也愿意下山了?
“白抟柔,雪扶澜,你们两个好好说话,刚刚这位前辈才帮了我。”
灵犀瞪了俩人一眼。
“帮了你就是一定是好人吗,万一是要取得咱们的信任害咱们呢?”
雪扶澜翻了个白眼。
“不错,而且你看这人年纪轻轻,怎么看都和咱们是一般年纪吧?”
白抟柔更是不满。
郁辞也不在意,静静听着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斗嘴。
这些七嘴八舌说话的少年人之中,也有玄天剑宗和九云山常氏的,只不过都没见过,应该是新收的弟子。
也不知道,师姐他们如今境况如何了?
他心中想起了故人,生出些愁绪来,失神地看向这些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
看了一会,他突然想起,如今已是冬日,每年的游学历练不久就要开始,如今各门各派应该也是在家,准备着要出发去帝宫集合了。
而这群十几岁的年轻人,没有门中派人护法,怎么会结伴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这些年轻人一直被长辈们呵护着长大,涉世未深,还未出师,是不会被允许私自出山门的。
恐怕,此行是偷跑出来的吧。
这个,也是他犹豫着没有马上离开的原因之一。
不管怎么说,既然见到了,这些后辈的安危他不能不管。
“白小草!”灵犀叫道。
他气坏了,这个被宠坏了的家伙,说话从来不经大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看看眼前这人的修为,万一得罪了脾气不好的前辈,就算没有性命之忧,受到皮肉之苦也不划算啊。
哦他忘了,白抟柔这个家伙整日偷懒,估计也看不出对方修为的高深与否。
白小草,小草?
郁辞怔怔地看向白抟柔稚嫩骄纵的脸,这会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吗?
抟气致柔,能如婴儿呼(《道德经》)?
其生机勃勃,如原上之草。
原来如此。
兜帽下,郁辞眼眶微红。
果然是白鸿岚那家伙取的名字,还说什么只要听到名字就能认出来。
像他这样心思九曲十八弯的家伙,取个名字而已,要这么绕吗?
这谁能认得出来?
看少年如今年纪,约莫十六七岁。
原来,时间已过去了十来年了。
十多年前。
郁辞偶遇白鸿岚,那时距离姑母离世已有三年。
他们在东边的一座小城相遇。
他迟疑半晌才开口。
“白宫主,那个孩子还好吗,你给他取名字了吗?
话刚出口他却又后悔了。
“不,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
他不是不爱那个孩子,正是因为爱,他才畏惧着对方的答案。
白鸿岚却笑了一下,“放心吧,孩子还活得好好的。”
郁辞呆了一下,涩声道,“活着就好,活着挺好。”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才体会到姑母当年的心情。
既挂念着他的消息,又怕收到他的死讯。
那种既想靠近又想逃避的矛盾心理,最终变成畏惧,变成远离。
郁辞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关心几句,但自己的逃避本就是一种不负责任,有什么资格再去关心那个孩子?
自己一身麻烦,又何必给那孩子无谓的希望,不知道自己或许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正纠结间,听得白鸿岚又开口,“至于名字?”
郁辞竖起耳朵,那孩子会有什么样的名字呢,叫长生还是平安?
“本来想告诉你的,不过既然你暂时不想知道,那就等他长大了,自己告诉你吧。”
白鸿岚又笑着对郁辞说道。
郁辞万没想到白鸿岚会是这么个说法。
不过他又想了想,才说道,“也好。”
有生之年抱着期待与之重逢,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随之又反应过来,疑惑道,“不过你不告诉我名字,我又怎么认得出来呢?”
“当你听到他的名字,你就知道,那就是他了。”
郁辞想起当年与白鸿岚见面的情景,禁不住想骂人。
什么听到名字就能认出来,这谁能认出来?
不管他心中有多少对白鸿岚的吐槽,但此刻,看着眼前少年与姑母略有些相似的脸部轮廓,他的心中是喜悦的。
他刚待上前询问,却又迟疑起来。
自己多年未与之相见,冒然相认,恐怕对方也不会轻信。
更何况自己当年的名声并不好,仇家也多,不可因此而害了他。
毕竟这是姑母唯一的后人。
想到此处,郁辞终是没有上前。
“怎么,怕什么,我伯父说了,他跟着我呢,什么都不用怕!”
白抟柔说着挺起胸膛,还挺骄傲。
原来这家伙不是没分寸,只是仗着有靠山,肆意妄为。
灵犀呆了下,反应过来。
“白宫主一直跟着我们?”
白鸿岚就在附近吗,郁辞思忖着。
白抟柔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有点心虚。
“不是说好要靠我们自己的吗,躲在长辈的羽翼下怎么能得到历练呢?你说是不是,雪…”
灵犀话没说完,转头看到雪扶澜的表情,心中凉了一下。
果然就听到雪扶澜开口。
“下山辞别时,族长姨奶已与各位掌门宗主传过讯了。”
雪扶澜倒没有白抟柔那么心虚,一脸理直气壮。
“你们两个叛徒,…”灵犀被气得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些。
刚想转头寻找其他人的支持,却发现有好些人的表情都带着心虚。
“庄真真你们…”
……
所以,长辈们都是知道他们的行踪的?
那叔祖他应该也是知道的?
回去之后,会不会有家法等着他?
灵犀俊秀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郁辞静静地看着这群年轻人吵吵嚷嚷,如同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只以为,人生最大的烦恼就是犯了错被师长揪着耳朵,禁闭抄书。
何曾想过,人生会有多少意外与痛苦。
总有一天,这般无忧无虑的时光会结束,被取而代之的责任压在肩头,沉在心里。
郁辞有些落寞,他看向不远处。
那座高塔也是孤零零的一个,矗立在这里多年,它也是孤单的吧?
他心中又暗叹,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这塔再是雄壮高大,也不过一死物,怎会感觉孤单,自己不过是将臆想强加与它罢了。
他回过神,将视线落在人声熙攘处。
偏僻乡野,这些少年子,也不知来这里做什么?
忽然,他猛地偏过头,再次看向那座宝塔。
在人们信仰的无数时光里,宝塔聚集了无数死人与活人的欲念,导致其本身的气息便显得不太纯净。
这种状况,在一些香火鼎盛的庙宇里也是常见的。
此类之处,因为灵气聚集,那些杂气便显得若有若无,亦并无损害之力。
但此刻,这原本算得上是灵气四溢的宝塔,开始涌现越来越多的黑色怨气。
这些怨气与原本的灵气纠缠在一起,却互不相让,也互不相容。
放眼望去,只见两条一白一黑的雾带,如同两条巨蟒紧紧盘旋在塔身之上,竟成共生之态。
郁辞皱起了眉头,见还有几个人站在塔前探头探脑,瞳孔一缩,厉声喝道:“都回来!”
怎会是恶气?
顾不上多想,他伸手一抓,强劲的灵力化作绳索,将塔下正错愕的几个少年束缚住,用力拉离高塔。
少年们东倒西歪地落在灵犀几人身上。
灵犀几人连忙扶住。
不待众人相问发生何事,郁辞手指快速结印,一道又一道灵符从指尖生成,直冲宝塔而去。
数道灵符齐齐而至,在接触到那黑白雾带之时,便化作无数含着灵力的符文锁链自下而上将之牢牢锁住。
锁链在完成包围之后,开始缓缓收紧,最后形成一个由符文包裹的小球。
郁辞松了口气,还好恶气不多。
他摸到怀中做工精细的人偶,顿了一下,换了一张剪纸人取出。
纸人只有巴掌大,飞到那小球之前大口一张,将之一口吞下,打了个饱嗝,才慢悠悠飘回了郁辞手中。
郁辞吐了口气,刚将纸人收到怀中,一众少年就拥了上来。
灵犀最先开口。
“前辈,刚刚那是何种怨气,怎么竟然可以和灵气共存?”
其他人也是纷纷疑问。
少年人无所畏惧,只有好奇占了上风。
……
少年们七嘴八舌。
郁辞没有嫌烦。
“以后若是再见到这种可以与灵力共存的怨气,不要与之接触,需上报宗门处理。”
“若是不慎被怨气入体,…”
郁辞顿了一下。
“立即上报宗门,请昀光太子出手,或有一线生机。”
只是,有关于少年们对他出身来历的问题,他却一概没有回答。
“此种怨气与普通的怨气是极不一样的,你们在宗门里,上课时应该听教授讲过,它还有一个名字,古籍上称之为恶气。”
“普通怨气,只是一些邪物阴魂的执念聚集的阴气,灵气便是它的克星,两者不能共存,修士用灵力便可轻易解决,但恶气,只能用困敌的灵符暂时锁住,但要消灭它的话…”
说到这里时,郁辞又沉默了一瞬。
恶气真正意义上来说不算怨气,它其实是孽力。
这个世界,其实无时无刻不在产生着孽力。
从世界的角度来说,它是世界运转之下产生的废物杂质,无法利用无法吸收,如同寄生的疾疮。
不管是人或者动物,就连这地上活着的一株杂草,都在汲取着这个世界的能量。
但死亡之后,身化微尘魂归天地,又反哺了世界。
世界的运转成为了闭环,它遵循着平衡,也需要平衡。
但在这个过程中,活物行为的不可控便成了变数。
恶气,便是活物作恶而产生的孽力。
普通动物和植物没有灵智,产生的孽力微不足道。
但这世间有无数珍禽异兽和天才地宝,用对地方便是功德,用错地方便成了孽业。
但作孽最多的,是人类。
人从诞生便拥有最近似神明的形体,自诩为神明偏爱,成为万物之灵。
人类的灵智在万物之上,这也导致了人类的高度不可控性极为可怕。
一念间善恶变幻,孽力丛生。
人们遇到某个不好的人或事,常会说造孽造孽,说的便是它。
孽业通常有主,便是人们常说的报应不爽。
但并不是报应完成,孽力便会完全消失。
比如说,某个人因为某个利益,伤害或杀死了另外一个人,被人间的法规惩处。
由此,这本该是事件的终结,因果了结。
但在世界运转的法则中,不是这样计算的。
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也不管是有心无心,或者是否得到惩处,因果可以了结,记忆可以忘却,灵魂可以消亡,但孽力自它出现的那一刻,便如同时间一般,永不可再回转。
孽力诞生于众生的血泪,其苦痛痕迹烙在时间之上,存在即是永恒。
因是为报应而生,所以,孽力最喜人体生机。
孽力通常有主,不会随意攻击无辜,但这份孽力往往和其宿主的生机不是对等的。
当它吞噬完宿主之后,多出来无处可去的孽力便会依附于世界身上,如同水蛭一般蚕食世界的生机,直至与世界一同消亡。
当年,郁辞和昀光一同发现恶气的本源来历,曾一度近乎绝望,无计可施。
可后来……
当年他们已经将所有恶气封锁,并借助上古阵法,不间断地吸纳祛除源源不断产生的恶气,世间应不会轻易出现恶气聚集才对。
便是如此,世界的能量不断损耗下,导致如今的灵气浓度也远不如上古时期了。
如今突然出现恶气,是阵法出现了问题?
还是这只是一例偶然事件?
别的地方也曾出现过吗?
无数疑问从他心中生出。
郁辞暂时也想不清楚,还好恶气不多,不足以造成什么损害。
只是若见到昀光,还是要与他提下此事。
想到对方,郁辞心中微沉。
昀光,还愿意见到他吗?
郁辞定了定神,又继续说道:
“要消灭它,需要修为高深的修士以自身强大生机为引将其聚集,佐以其深厚灵力锁困,再将其封印,如此它无法汲取世界生机能量,慢慢便会逐渐消散。”
“至于为何需要修为高深的修士,是因为灵力不够强大者,无法在它侵蚀本体生机之前完成封印,而它一旦突破灵力的封锁进入人体,便会同时开始吞没神智,慢慢将之变成行尸走肉。”
“所以,你们修为尚浅,若是他日见到类似状况,万不可上前。”
郁辞一口气将方法与后果厉害仔细讲来,便是怕这些年轻人气盛,轻敌自负,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见众人点头听了进去,郁辞松了口气。
郁辞不知道,他刚刚所说,是属于各宗派的上层机密。
只是出于未免造成恐慌,再加上鲜有人遇到恶气,而未出师的年轻弟子出门游历总会跟着阅历修为深厚的护法,便没有告知。
毕竟,谁能想到,只曾听说不曾见过的恶气,会被这群少年这么倒霉地遇到。
想来经此一趟,为了防患于未然,回去后所有宗门都得召集弟子来一次加急补课了。
众人都还在消化刚才所闻,一时没有人出声。
灵犀最先反应过来,向郁辞躬身一礼。
“多谢前辈相救!”
其他人闻言反应过来,也纷纷躬身一礼。
“多谢前辈相救,多谢前辈解惑!”
鉴于刚刚恶气出现,郁辞并不放心这些人的安危,便劝道:
”没什么事,便回去吧,以免家中长辈担心。”
面对郁辞的劝告,众人却似找到了什么靠山,急不可耐地诉说起了来此的缘由。
“前辈有所不知,执法司接到报案,此地出了些异常。”
“对,据说是有邪神作祟,死了不少人。”
邪神?
郁辞有些哭笑不得,这描述,颇有些夸张啊。
若真是到了邪神那个等级的存在作祟,恐怕方原早已寸草不生,了无人烟了。
更何况你们这群小年轻,恐怕连邪神的领域禁制都进不来吧。
“既是上报了执法司,也应是派遣修士前来,你们又怎么会结伴来到此地?”
郁辞心知肚明众人是偷跑过来的,这样问只是为了顾及少年人薄弱的脸面罢了。
果然听见灵犀抢先开口,“我们也是接了执法司的委托来的。”
其他人也连忙附和。
执法司是昏了头不怕得罪人才会派你们来,郁辞暗忖。
他也不戳穿,只是问他们,“那你们发现了什么问题没有?”
众人摇了摇头。
“既没有问题,那就回去吧。”
郁辞再一次劝道。
众人有些恹恹,颇有些出师不利的悻然。
这时灵犀眼睛一亮。
“前辈你修为高深,是否看出了什么?”
看出什么,少年你们没发现这一路过来村民的神色颇有些不对吗?
明显是嫌你们多管闲事了啊,要不是顾及你们是修士,早把你们这群明显来找事的家伙给赶走了。
看着少年们这事我管定了的样子,郁辞想着,是不是先拖着,等白鸿岚到了把人交给他,让他来处理。
便问道:“那这里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事情是这样的前辈…..”
十年前,西山村供奉了一座神君庙,据说那位神君有求必应,故而村民们纷纷进庙求愿。
但近些年,有人发现村子里死人一年比一年多。
有修士听闻为异,调查后虽并未发现什么,但因死人数过多便呈执法司复查。
执法司连派几波修士,同样也未发现异常,村民具是正常死亡,并无邪祟之迹。
“为了以防万一,执法司便封了神君庙,并告诫村民不要再去庙中祈愿。”
听到这里,郁辞眉头微动。
只是告诫不行啊,为了欲望,一定会有人再去的,郁辞想着。
果然,灵犀接着说:“虽然如此,但禁不住村民们还是偷偷地去,结果去过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
“执法司只好设了禁制,禁止任何人再踏入此庙中,并将此事上告,递到了帝宫。”
说完灵犀嘿嘿一笑。
“所以我们便接下了这桩委托。”
郁辞当没听见对方最后那句明显在瞎扯的话,将眼神投向高塔方向。
“你所说的神君庙,可是指的那座塔。”
灵犀点头。
“正是,据说是当年村民们为表虔诚,将神君请到了这座无名塔中供奉,这塔也就叫神君庙了。”
尽管话中所说具是神庙,但实际上正如郁辞所见,它其实是一座塔。
年代久了塔名也遗落了,因近些年供奉了一位有求必应的神君,故村民都叫它神君庙。
黑红色的塔门应该是新换的,看起来崭新又光亮,塔门上方挂了一块门匾,正是“神君庙”三字。
有求必应,后取人性命,确实很像邪物。
但为何十年前就有人去庙中求愿,却是最近几年死去的人数量才突然变多呢?
郁辞思索着看向那块门匾。
这塔如此古老,应该是有名字的吧。
他心中一动,一挥手使出灵力一卷,将那匾摘了下来。
果然,被匾遮住的石砖之上,有两个阳刻字迹。
让人失望却又意料之中的是,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其上字迹已经瞧不清晰了。
忽然,吱吱呀呀的声音响了起来。
闻声望去,那座高塔原本紧闭的大门,缓缓地朝他们打开了。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虽然众人都注意到了那敞开的大门,少年们却都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将视线又转移给了郁辞。
不知不觉间,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里,这些少年已经将他当作一个可靠的,可信任的前辈了。
此时,天空逐渐暗沉了起来,风也越来越大,似乎是有什么不详事情将要发生。
郁辞眯了眯眼。
这是什么意思,请他们进去?
塔中有人?
郁辞看向灵犀,“不是说执法司已经封庙,怎么塔中竟有人在?”
灵犀愕然,回道,“没人啊……”
又转头看向其他人,“是没人的吧?”
少年们纷纷摇头。
那就怪了,在郁辞的感知中,那塔中分明是有一个人的。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郁辞叮嘱了一句,便走进了大门里面。
留下少年们面面相觑。
宝塔里面并不昏暗,众多的烛火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也照得供台上的一块金漆神位熠熠生辉。
神位上没有写名号,只写了八个字。
“但有所求,无有不应。”
塔已经被封了,而这里却干净而整洁,毫无落尘。
突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年轻人,你有什么愿望呢?”
从供台后面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拄杖的老妪。
郁辞看向对方。
“我不是来许愿的。”
老妪衣着极素,面上的一张布帘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了一双苍老的眼。
这是个颇为奇怪的装扮。
“公子若不想许愿,便于此休息休息也无妨,外面的小家伙们,也可一同进来。”
老妪语气很和蔼。
“马上就要变天了,别冻着了。”
话音刚落,塔外传来簌簌之声,无数白色雪花随狂风涌了进来,郁辞这才发现,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
这簌簌之声,正是雪落之声。
大风从大门灌入,寒意陡然降临。
郁辞走到门口,见少年们正伸长了脖子探望,便招手将他们唤了进来。
少年们带着寒意鱼贯而入,见着眼前的老妪,讶然中带上了几分警惕。
“塔中竟然真的有人,我们刚刚怎么没有发现?”
风雪从敞开的大门处疯狂涌入,很快地上便落下了一层白。
“下雪了,路要不好走了。”
望着大门处,老妪说了一句话。
郁辞有些不明。
对方是在对自己等人说话吗?
还是在等着什么人?
“老人家,是在等人吗?”郁辞直接问道。
“是啊,今天有好些客人呢,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老妪语气中带着些许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