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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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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少女之死
老妪一直站在烛光暗处,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对话。
她嗓音暗哑,语中之意,让听到的人背脊冒出寒意。
什么叫‘让一个活人去死,这世上却有千百种办法?’
这种话,怎能不让人心生恐惧?
老妪从阴影处缓缓走出。
但她的缓慢却不是因为上了年纪腿脚不变的缓慢,而是一种属于强者漫不经心的漠然。
这种漠然是一种不在意,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睥睨。
就如人类看着一群蝼蚁,在毫无价值地忙碌着。
这种漠然,熟悉地就像昨日曾见过一样。
郁辞心中升起无限警惕。
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有过这种感觉。
那个将当年的帝宫传人,女君务岸逼得不得不将自己困在地宫七十年,只为守着一群死去的军队的,强大的可怕的男人。
她和他会有什么关系?
而在其他人的眼里,她的一举一动却有着属于世家的优雅稳重,这是一种属于传承与岁月沉淀的气质。
这种美,无关性别,无关年龄,无关外貌,却毫无差别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而听到老妪回答的何询,却是带着似乎终于见到有一人能解答自己疑惑激动兴奋发问:
“老人家,请将您知道的告诉我!”
一群少年也在一旁竖着耳朵,等着对方解开谜题。
郁辞看着这群还处在天真无邪阶段的小少年,似乎看到了多年后被红尘锻炼得或是一如初见,或是心若磐石的他们,叹了口气。
他似乎已经知道老妪的回答是什么了。
老妪语气平淡。
“要杀一个人,不用刀斧,不用玄术,说起来容易也容易,难也极难。”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突然看向郁辞。
“这位公子,你说会是什么呢?”
郁辞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自己,按下纷乱的思绪。
“老人家知道什么就说吧,何必问我?”
“看来公子是不想说了。”
对方也没有再次追问。
老妪看向身侧的神君神位,垂下了眼帘,遮掩了眼中的所有情绪。
“杀人无形,若非祝由,便唯诛心。”
祝由?诛心?
大部分人有听没有懂。
“我虽不知祝由乃何种玄术,但诛心我却略知一些。”
灵犀接了话。
其他人听到此话,也凑近了来。
“诛心是菩提树下顿悟的一种法门,说起这个,石善应该最为清楚,让他来说吧。”
灵犀转身将身后的一个青衣少年拉了过来。
正是之前询问老妪鬼王之事的,那个气质温和的少年。
如他的气质一般,这少年声音也是温和清澈,不徐不缓。
“诛心,也可称为诛意,我辈修行中人,红尘万丈,易生心魔,师门中便以此法消除邪念执着,凝心净性,此法并非玄术,而用此法着,非大智慧者不可。”
少年们面面相觑。
因为还是没有怎么听懂。
看着众人的表情,庄真真觉得自己的智商都被同伴们拉低了,有些埋怨地看向石善:
“你这文绉绉地做文章呢?”
“石善的意思是,人心易生邪念,找到自己的邪念本源,然后想办法面对它,消灭它、消除它,这个就叫诛心,而能用这个方法来修行的,都是聪明人。”
“是大智慧者。”
石善在一旁小声解释。
庄真真满不在乎:“不都一个意思嘛?”
“但是,这听起来是一件好事啊,怎么用来杀人呢?”
这个时候有人提出了问题。
听着众人的议论,郁辞又在心中叹气,他觉得自己今天叹的气实在有些过于多了。
这世上人如此多,不乏聪明人,既然菩提树下能用此法来修心,那么就有其他人用此法来让人心死。
老妪又开口了,她说的很慢。
“是啊,这本是一件好事,但若是故意被人助长邪念,而诛灭的是心中善念呢?”
长此以往,一个人要么怨恨一切,要么生无可念。
何询琢磨了良久,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一白,那一刻好像心疾发作一步,抬手猛地捂住胸口。
石善一直暗暗关注着何询,见状,不禁目生担忧,却又似顾忌着什么没有上前。
“那祝由呢,又是什么?”
灵犀注意到何询苍白的脸色,连忙转移话题。
郁辞也在想着祝由这个词,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祝由之术,源于上古时期神明祭司,承于自然,不属于灵力一道,故而死于祝由者,皆不能被玄术探查。”
老妪的回答很简短。
庄真真这时突然叫了一声。
“啊,我想起来了,我在宗门里见过这个祝由的记载,是上古时期天机百工之一,不过,这个却早已经失传了啊?”
不错,确实如庄真真所述,玄天剑宗也有典籍零星记载着祝由一门。
上古玄术奇妙莫测,许多术法或人为或意外,失传已久。
不过,如庄真真这般师门亲传弟子都要提醒才能想得起来,一个偏僻乡村看似普通的老妪,怎么会知道这种失传的玄术?
或许是由于说了太多话,老妪语气带上了些许不耐。
“祝由虽万年未现世间,或许有传人也未可知呢。但是究竟是哪一种方法,回溯过往,真相一看便知。”
少年们听了老妪的话,顿时都将目光投向灵犀。
“你们,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
灵犀被众人看得连说话都打了磕巴。
少年们围住灵犀,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对啊,我怎么把灵犀你的出身给忘了?”
“要不是老人家提醒,我一时也没想到。”
“灵犀,该你出手了,别给咱们丢人!”
灵犀被众人说得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想说什么又找不到机会,急得大冷的天头上都开始冒汗。
一旁的郁辞不知在想什么,喃喃地说了一句,“溯灵。”
“公子也知溯灵之法?”老妪在一旁说。
郁辞沉默了一瞬,“我是知道的。”
“好了,都停!”灵犀大叫一声,打断众人。
他走到何询面前,拱手道 ,“何道友,我家传溯灵之法,虽可见过往诸事,可我学艺不精,恐怕能力不足,无法为道友找到真相,谨勉力一试。”
灵犀说到此怕何询失望,不敢看何询面上表情,又接着说,“若不成,何道友也别担心,我请出我家长辈,必能为令妹查明真相。”
可能是失望过太多次,何询比灵犀想的要冷静许多。
“公子不必如此,不成也没什么,我能接受。”
灵犀又说:
“还要借令妹尸骨一用,本来随身之物也可,只是物件没有人本身看得完整,所以在下冒犯了。”
“没什么。”
谁知何询摇摇头。
“我这并不是虚伪之言,你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何询将棺盖缓缓推开,露出里面柔软的布帛,然后他伸手轻轻掀起布帛,让开了身体。
灵犀走近向内里望去,方知何询为何说自己不是虚伪之言。
因为棺木内的尸体,已经是一具白骨。
白骨下面垫着厚厚的软布,陪葬的衣物并没有随主人的骨肉腐朽,只是颜色暗淡了许多,衬着这芳华之年逝去少女的白骨,让人心生悲凉之意。
这棺中之人明显已经死去了很久,才能腐化成他眼前这般。
灵犀静了静心,对着棺内已经化为白骨的少女施了一礼。
“姑娘,在下冒犯了。”
又叫了庄真真一声。
“我修为不够,不能回溯太久,你天机最善推演,能不能演算一个最能得到真相的时段,我便以你所算来施术?”
庄真真听了,答应一声。
“要不你叫灵犀呢,脑子就是好使,好,我这便推算看看。”
庄真真盘膝坐下,双手掐诀,周身灵力开始涌动。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长呼了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白。
“很怪,又像是有,又像是没有,具体的时间算不出来,只算到三年前的春日,是最有可能的。”
“啊?春日足有三月之久啊,”灵犀为难地问他,“没有具体哪一天哪个时辰吗?”
庄真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还哪个时辰,你当我是神仙吗?”
雪扶澜见两人要吵起来,上前拦了一下。
“庄真真,先别吵,灵犀,你怎么样,能不能行?”
灵犀眉毛都耷拉下来。
“以我的修为,能撑一个时辰就不错了。”
“一个时辰,能找出真相吗?”
其他人不禁问道。
雪扶澜沉吟了下,说:
“那这样,就选这姑娘死前的一个时辰,这个时间发生的事,应该比较接近真相,你们觉得呢?”
没人有异议。
只有庄真真苦着脸叫了一句,“早这样说,又何必让我费这么大劲推算?”
旁人都没理会他,只有白抟柔安慰地拍了拍他,说:
“别埋怨了,谁也不知道你修为如此不济,什么都没算出来啊。”
庄真真听了更郁闷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灵犀正准备施术,白抟柔忽然想到什么,对他说道:
“灵犀等等,你等会将你看到的,同时用镜术放出来,也让我们一起看看,不然我怕你转述会遗漏什么。”
雪扶澜被提醒,也说道:
“对,等会我和白小草帮你准备水镜。”
白抟柔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都说不要这么叫我!”
“那就开始吧。”
众人做好了准备,灵犀站在棺前,凝神静心,一手悬放于白骨之上,一手掐诀。
雪扶澜和白抟柔合力在灵犀身上施了一个水镜术,水镜镜面渐渐平稳,隐约可见到有影像浮现。
随着水镜凝固成了一个光滑的冰面,影像也变得清晰起来。
何询紧张地看去。
有声音从镜面传了出来,是女子的声音。
“小依,你别放在心上,薛家兄长刚刚只是说的气话,并非他的真心话,等过几天他冷静下来,一定会来向你赔罪的,你就别伤心了。”
一个舒朗大气的女子在对她对面的人说话。
“方芳姐,你别安慰我了,这两个月,他一直躲着我,一定是变心了,才脱口而出要退婚,这不是气话,是真心话。”
说话的女子面容秀美,身量纤瘦,她哭泣着说。
又听那叫方芳的女子说道:
“胡说,你们青梅竹马,相识这么多年,感情深厚,怎会说变心就变心,你们是两情相悦才定下了这桩婚约,不可误会了薛家兄长。”
“早前我也怕是误会,几番向他求证,他口中虽否认,之后却与我见面越来越少,每次就算见面都要争吵一番,最近他还一直躲着我,刚刚也是,才说了几句就吵起来说要退婚,这不是变心了是什么?”
小依伤心极了。
“也怪我,之前不该与你说看见薛家兄长与一个女子一处,你也就不会联想到他变心上了。”
方芳自责道。
“姐姐也是担心我,他变心又不是姐姐的错,这又与姐姐有何关系。”
窗外的桃李含苞待放,少女却觉得自己如同在冬日的风雪中,冷的瑟瑟发抖。
方芳见状,又开始安慰起对方。
这时两人的谈话有些模糊,只见镜中画面也渐渐消散。
何询见状,急道:
“怎么没有了?”
话音刚落,镜中画面又出现,还是原来的两个女子,只是衣物不同,而此时的季节,窗外的桃李早已零落了不少,绿叶也已经半挂枝头。
镜中的何依容颜憔悴,妆发未梳,她紧紧握住方芳的手臂,像似寻求着一份支撑。
“方芳姐,他要与我分开!他真的变心了!”
只听得方芳说道:
“小依,你冷静点,没有的事,你想太多了,而且他不是说了,是你将他逼得太紧,他才躲开你的。”
何依仿佛没有听到对方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
“他身上有其他女子的香味,我闻到好几次了…”
说着说着声音尖锐起来。
“我闻到好几次了!我闻到好几次了!”
方芳见状,不得不按住何依乱舞的双臂,温声道:
“好,好,小依,冷静,冷静一下,也许是家中姐妹的香粉不小心碰到了呢?”
何依尖叫起来。
“不对!不对!我能感觉到,他身边有个极其亲密的女子,一定是上次那个…”
何依抓住头发,看向方芳。
“一定是方芳姐你上次看到的那个,一定是,一定是…”
方芳将何依搂住,轻轻地拍着背。
“是,是,我去帮你问问,你先休息一下。”
方芳将何依放在床上,安抚着她的头发,又将被子盖好,说道:
“我去帮你问他,一定会帮你的,你好好休息,说不定睡一觉起来,薛家兄长就来跟你和好了呢?”
又轻拍着何依身上的被褥说:
“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想不开,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画面又开始消失,等到重新出现时,画面里只有何依一个人。
何依坐在梳妆台前,冠发描眉,翠衣红裳,就像一枝极尽盛绽的鲜花。
镜外看着的众人都有不详的预感。
果然,镜中的何依将一条长帛绕过房梁,她站在凳子上,将头放入了长帛结成的套中。
随着一声凳子倒地的声响,少女便如同风中柳枝一般摇晃了起来。
何询在冰镜之外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痛苦地呢喃了一声,泪水早已满颊都是。
随着少女自尽,冰镜之中的画面也消失了。
灵犀睁开眼睛,看见众人脸色都不太好,也不奇怪。
任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正值盛年生命的消逝,心情总是不会好的。
“何道友,还请节哀。”
这话无用,但灵犀还是说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灵犀看向何询,有些自责。
“我能力有限,只能看到这些。”
雪扶澜见状,安慰地拍拍他。
“我本以为,照你之前所说,只能看到一个时辰的事情,没想到你学得不错,能看到这么多画面。”
灵犀脸色有些白。
“叔祖教过我一些方法,我这还是第一次用,看到这些已是极限了。”
“只是,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啊?”
白抟柔摸着下巴,有些疑惑道。
另一边。
“公子,你不去帮帮他们吗?”
郁辞无奈。
“我能帮上什么忙,溯灵之术我虽能施展,却不精通,只晓皮毛,估计还不如那位小公子,不过…”
老妪看向他。
“不过,若是那个人来,以他此术的精深程度,说不定能阅看到此事的前因后果。”
“他曾对我说过,溯灵最高深处,可以控制时间的快慢,筛选出关键因果,一生阅完,只需弹指须臾,一刹一念。”
老妪静静地听着,并没有问郁辞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你们呢,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雪扶澜又问其他人。
其他几人都摇摇头。
这时灵犀说道:
“你们只是作为旁观者用镜术观看,但我作为施术之人,却能与施术对象共情,我能感觉到,在这位何依姑娘死之前,她情志失调,已经生病了。”
一直没说话的庄真真听了这话,神色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隐下了,他看向何询,神色间不忍闪过。
雪扶澜也道:
“不错,你这么一说,回想起来,她的状况确实有些不对。”
“情志失调的意思,就是小依已经疯了对吗?”
何询说话的声音幽幽的。
没人说话,众人长时间的沉默,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塔外的风雪仍旧未曾停歇,呜咽不止。
沉默的空间中,忽然传来几道嘭嘭之声,像是有人在敲门。
几个少年被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还不等反应过来,又有嘭嘭声响了起来,还急促了些。
没错,确实是有人在敲门。
那人估计等不及了,使劲一推,随着哐的一声门被打开,风雪灌了进来。
庄真真等人连忙护住烛火,免得又被风吹灭。
等门关好,众人才发现,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加一副棺材。
棺材放在一个小车上,估计是为了方便运输。
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出门都带着棺材。
进来的三个人扫视了塔中众人一眼,其中一人似是看见了什么,朝少年们站处走来。
只见那人一个抬手,声音浑厚响亮。
“恩人,你要的东西我们已经送到了。”
众人正有些莫名,就见站在他们之中的何询走了出来。
“多谢,辛苦大家了。”
原来,来的这三人与何询是相识的。
“您是我们三弟兄的恩人,还付了重金委托我们走这一趟镖,原本不该怠慢,若非风雪阻路,我们早该赶到,也不会耽误到现在,如今恩人委托的东西已经送到,我们就先走了,告辞!”
那人告别了一声,叫上两个同伴,转身就准备走。
“等等,”何询出声唤住他们。
“外面风雪大,路不易行,可在此歇歇再走。”
只见那人回头朗声一笑。
“不用,这风雪天气也曾走不少次,我们兄弟几个都习惯了,恩人不必挂怀。”
转头又叫了另外两人,“咱们走。”
三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塔内除了又多了一具棺材,与之前也并无区别。
灵犀不禁问道,“何道友,这是…”
何询朝他一笑,伸出手用力将棺盖一把推开。
还没等众人上前去看,又猛地用力将棺身一掀,里面两个人就从棺中滚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