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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城门残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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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这位迪屿将军行事诡谲,好在秦维桢对建西城了如指掌。第一次夜袭失败后,他就让探子乔装进城去摸清西海兵驻扎的位置。近日来,交锋过几次,虽城门未破,却也让西海与北疆元气大伤。
在第三次交火后,单奴王将李怀灵的头颅割下来,悬挂在建西城门上,看得秦维桢火大,吩咐手下的人别让这事传回临安。
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到李怀安亲自到了祁支。刘恒将人带到秦维桢的营帐前,示意他将军就在里面,自己先告退了。
秦维桢背对着门口正在解衣,以为是刘恒来了,衣襟也懒得合上,转身的同时话只说了一半:“刘恒,今夜……”在看清来人后僵在了原地,嘴也忘记合上。
李怀安莫名的一股火从心口升起,蹙眉阴阳道:“秦将军好雅兴,打仗期间也不忘风流。”
“不是,我以为是刘恒。”秦维桢没由来的慌乱,这解释又感觉更不对,“我的意思是说今夜要歇息了,明日再商讨下一次的进攻。”
李怀安真跟闹脾气似的,声音更为阴沉:“解释什么,秦将军莫不是还真当我是你什么人了。”
秦维桢哑然,又问道:“你来祁支做什么。”
“来看你死了没。”说着就要走出营帐。
秦维桢见状上前拉住李怀安,因为自己从小习武,个子比眼前人要矮上几分。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也哄着人:“好了怀安,战事在即,你在我这里将就睡下吧。”
李怀安冷静下来,倒也自己宽衣去榻上躺下。秦维桢被这人逗笑,走过去拍了拍正要入睡的人:“你去床上睡,我睡这里。”
榻上的人胳膊肘往后一薅,并不搭理。秦维桢不想争执下去,一把将人抱起,文臣的力气哪争得过武将,李怀安也索性懒得挣扎,有人乐意让床,岂还有不睡的道理。赶路这些天,就没好好歇息过,很快床上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秦维桢裹上一件狐皮大氅走出营帐,去到刘恒那儿。
“你这几日看住李怀安,别让他知道城门那边的事。后天晚上,我们再突一次城门,密报说迪屿带着西海的兵已退,他们折损了大半将士,粮草也补给不上,短时间的结盟没那么牢不可破,不然也不会用到这损招。”秦维桢势必要在后天晚上打进建西城内。
刘恒瞧见自家师父眼下的淤青一片,先是应了声好,又说:“师父,你睡我这里,我去高川他们那儿。”
秦维桢夸了声徒弟懂事,还真去睡下了。
第二日李怀安醒来,瞧见榻上空无一人,鬼使神差的上手摸了一下,一片冰凉。心里隐隐不安,走出营帐碰巧看见秦维桢从刘恒的帐内出来,大氅内就穿着件里衣,目光与人对上,渐渐了冷下去。
一整日,李怀安都故意躲着不与秦维桢和刘恒碰面。
他来祁支一是想借着这势打消周向衡对他的疑虑,二是他自认为了解秦维桢,按照这人平日的行事手段,虽当时没满口应下,但也一定会尽力做到,那李怀灵的尸身,极有可能被带了出来,他想亲自带妹妹回家。
想到此行的目的,李怀安暗自骂道:“刘恒才十八也下得去手,禽兽不如,还拿我当幌子!”
直到入夜,他还大大方方的呆在秦维桢的营帐里,心想:反正那人也有别的地方睡。
秦维桢在这时候还是以大局为重,径直去了刘恒的帐内好好休整,只等明晚攻下建西城,先把李怀灵的头颅给拿下来。
李怀安在这夜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眠,李舒阳又睡在高家两兄弟那儿,不好再去打扰,便起身披上外袍独自一人在军营里转悠。
三月初的北境,一轮残月挂在夜空,和城门上的李怀灵遥相对望。
夜风袭来,泠冽得刺骨,李怀安向守夜的士兵要了匹马,利落的踏鞍上马,缰绳一挥,驰骋在祁支的边境。
最终停在了建西城的不远处,城楼上火把的光印在李怀灵的脸上,随着风摇曳在半空中。
李怀安下马想要走得更近些,没走两步就跪在地上干呕,牵着缰绳的手止不住地发抖,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叫着二哥的妹妹,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直到黑夜中透出了白光,李怀安才回到祁支的军营里。躺在秦维桢的床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体不停地颤栗。
守夜的士兵见李怀安回来也松了口气,生怕这丞相出什么意外,还是和刘恒报告了昨夜的事。
“李相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刘恒听闻不免心惊,语气里带着凶狠。
士兵直觉自己可能犯了错,哆嗦着答道:“没,没……丞相回来就去了将军的营帐,应该是歇下了。”
刘恒赶紧回了自己的帐内,瞧见秦维桢刚起,急忙说:“师父,李相昨夜要了匹马,今早才回来。”
秦维桢闻言,不顾身上还穿得单薄,快步走回自己的帐内,瞧见这人睡得安稳,悄声退了出去,提上来的心总算又是放下了。
自顾自的想着,能睡下应当是没有去到建西城门那边,或许就只是睡不着,在四处转悠罢了。
今夜能攻进建西城是最好的,再拖个几天,怕是想瞒也瞒不住。
西海的兵退下,春季的粮草也不似秋季那样充足。熬了大半个月,这城也该到拿回来的时候了。
秦维桢出发前,不大放心的又去看了眼李怀安,见人还在继续睡着,便没再打扰,还嘱咐着守营的人把这位看好。
建西城门边烽火交织,衬得那轮残月发出猩红的微光。云梯上的大周将士不断被石块击落,也不能阻挡他们上城楼的决心,一批又一批的人接上。
地面的人在弓箭雨中前行,向曾经属于他们的土地冲锋。城门上的撞击从未停歇,终是掀开一记裂缝。
建西不是沙场,北疆的人彻底守不住了。
城门先破,将士们再上高楼。最终将北疆的军旗拔下,换上了大周的旗帜。
秦维桢取下李怀灵的头颅,用布包裹着,感觉有千斤重,这该怎么拿给李怀安,让他犯了难。
“刘恒,今夜不可松懈,继续搜查城内的漏网之鱼,一并打尽,以防迪屿在城内留人,里应外合的杀回马枪。”秦维桢有条不紊的说着,“还有,建西的布局按这张图纸去做,军营里的人……明日天亮再过来吧。”
刘恒点头接过图纸,着手去办。
李怀安醒来天已经黑了,城门的那一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知道来和亲必然会遭受许多非人的待遇,竟没想到就连死后,也会被如此折辱。
在周向衡门下的这些年,沾血的事基本都是秦维桢去做,要不就是交给李舒阳,这样的场面,是他第一次见。
此前的人生都只在朝堂上搅弄,战场上的血腥味在建西城附近冲击着他的嗅觉,那浓烈的味道让他直泛恶心。
他想去找秦维桢,却被告知他今夜不能出营地,一整天未进食,也不觉得饿。
在榻上坐了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又被帐外庆贺胜利的呼声吵醒。没等他起身,秦维桢就走了进来,收回了建西,脸色也并不好。
“给我吧。”李怀安语气很是平静。
“什么?”秦维桢眼皮一跳,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怀灵的头颅,我带她回家。”李怀安抬眸望着这位刚打了胜仗的将军,眼神里没有半分波动。
秦维桢叹了口气,原来那晚,他还是看见了,走到李怀安身旁坐下,正欲抬手安抚,却被躲开,又收回了手,说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道歉做什么。错在她是左相府的女儿,错在她还是周月清的女儿,错在我为了我自己,没给她争取一丝生机。”李怀安的情绪终是爆发了出来,脸埋在双手里,哭得颤抖。
秦维安把人揽在怀里,没有任何言语,只静静的让李怀安靠在他的胸前。
冰凉的盔甲上落下了滚烫的泪,似是穿过铁皮,烫伤了他的皮肤,自己竟也觉得刺痛。
他本以为李怀安这样的人,应当是和周向衡一样,在权力面前,任何的人或事都可以位列其后,是他想错了。
短短半年的时间,建西城内来了许多北疆的商贩,需要些时日去排查清楚。其余两城交给刘恒不成问题。
高家两兄弟一个留在建西帮秦维桢做事,一个跟着刘恒继续收复失地。
李怀安拿到头颅后没有立刻回临安,留在了建西。说等着收复剩下两城再回去,又说了温砚安和周向知一事。秦维桢听后反应平淡,还感叹一句周向知果然不适合做皇帝。
经历过战争的建西,还需要时间去抚平创伤。
一年内的两次战事,让这座边陲小城变得萎靡。人口稀疏了不少,更别说本就不富裕的经济。原本在这里的大周子民,在北疆的手下,得不到善待,不断的受到欺压,甚至还有的人被迫背井离乡。
从大局看,好似赢得了胜利。但付出巨大代价的,却是一直居住在这里的普通百姓,他们的人生会经历无法逆转的变化。
李怀安此前从未走出过临安城,在他看到还留在建西的人们,才惊觉皇城脚下的临安是多么的何不食肉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