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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现代思维与古代礼法的碰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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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傅恒书房的青砖地上。林淼站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本刚整理好的账册,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这套记账方式比府里现行的清晰三倍,错误率至少能降低八成。”
傅恒接过账册,目光扫过那些横平竖直的表格与阿拉伯数字,眉头微微蹙起。他是乾隆朝的重臣,军机处行走,自幼熟读经史子集,精通朝廷典章,却从未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记录方式。
“这些符号……”傅恒指着账册上的“0”至“9”。
“这叫阿拉伯数字,在计算上比汉字数字简便得多。”林淼自然地拿起毛笔,在宣纸上演示起竖式计算,“您看,多位数的加减乘除,这样列式一目了然。”
傅恒凝视着那些陌生的符号与排列方式,心中涌起复杂的波澜。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记账法确实逻辑严密、条理清晰,但更让他震动的是眼前这个女子——她谈论这些本该属于账房先生或户部官员的实务时,那种坦然、自信、近乎专业的态度,完全颠覆了他对“闺阁女子”的认知。
“林姑娘,”傅恒放下账册,声音保持着惯有的沉稳,“此法虽巧,然府中账房沿用旧制已久,账册格式亦需与宫中对接。骤然更改,恐生混乱。”
林淼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更好的方法就在眼前,为什么因为‘历来如此’就不去改变?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社会怎么进步?”
“社会……进步?”傅恒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组。
“就是让百姓生活更好,让国家更富强啊。”林淼说得理所当然,“发现问题,改进方法,这不正是为官者该做的吗?”
傅恒一时语塞。他自幼所受的教育告诉他,治国之道在于遵循圣贤教诲、祖宗成法,在于“法先王”、“遵旧制”。变革需要慎之又慎,需有充分依据,需顾及各方平衡。而这女子的话语里,却有一种直指核心、追求效率的锐气,仿佛那些千百年来的规矩与惯例,都应当为“更好”的结果让路。
几日后,另一件事让这种碰撞更加鲜明。
傅恒下朝回府,经过花园时,看见林淼正与几个丫鬟坐在石凳上,手中拿着炭笔和纸板,教她们认字。丫鬟们低着头,既兴奋又惶恐。
“林姑娘这是何意?”傅恒走近,语气中带着不解。
林淼起身行礼,神色坦然:“教她们认些常用字。能读懂简单的文书、记下日常采买,对她们自己、对府中事务都有好处。”
一个年长的嬷嬷慌忙上前:“爷,这不合规矩啊。下人识字,恐生是非……”
“识字怎么会生是非?”林淼转向嬷嬷,语气温和却坚定,“知识让人明理,让人更能做好分内之事。她们也是人,有机会学点东西,不是好事吗?”
傅恒看着那几个丫鬟——她们眼中闪烁着渴望与怯懦交织的光。他想起朝中某些官员的奏折,提及“愚民易治”的古训;想起世家大族中,确实鲜有让下人读书识字的惯例。等级秩序、主仆之分,是维系这个社会运转的基石之一。
但林淼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她们伺候主子尽心,闲暇时学几个字,有何不可?”林淼继续道,“况且,若有人真有天赋,能更进一步,将来或许能担任更重要的职务,对府上也是助力。”
傅恒沉默良久。他想起军中有些低阶军官,因略通文墨而更善传达军令、整理文书;想起户部有些胥吏,因精于计算而成为不可或缺的帮手。林淼的话,竟与这些实务中的观察隐隐相合,却以更直接、更平等的方式表达出来。
“你可知,”傅恒缓缓开口,“‘礼’之一字,在于各安其分、各守其位。僭越与混乱,往往始于微小之处。”
林淼迎上他的目光:“大人所说的‘礼’,是为了让社会有序运转。但真正的‘有序’,不该是让一部分人永远停留在原地。给人向上的机会,让有能力者发挥所长,社会才会更有活力——这才是更长久的‘有序’。”
晚膳时分,傅恒在书房独自用饭,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日间的对话。林淼的言行,像一道道涟漪,不断冲击着他四十年来构建的认知世界。
她质疑“历来如此”的惯性,推崇“效率”与“进步”;她无视森严的等级,谈论“平等”与“机会”;她身为女子,却自然而然地涉足账目、教育等“外务”……每一件事,都与这个时代的礼法、观念格格不入。
但奇怪的是,傅恒并未感到被冒犯。相反,他从那些“离经叛道”的话语中,感受到一种罕见的真诚与活力。她并非为了挑衅而挑衅,而是真心相信那些想法能让事情变得更好——这种相信如此纯粹,以至于让那些根深蒂固的“规矩”显得有几分僵化与可疑。
窗外月色渐明。傅恒走到窗前,望向林淼所居厢房的方向。那里还亮着灯——她似乎总是睡得很晚,有时在纸上写画着什么,有时只是对着烛火沉思。
这个来自未知之地的女子,带着一身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的气息,闯入了他的生活,也闯入了他的思想。她让他开始思考一些从未思考过的问题:那些被视为天经地义的礼法,是否真的完美无缺?在“遵循旧制”与“追求更好”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平衡?
更让他困惑的是自己内心的反应——他本该严厉纠正这些“不合礼法”的言行,本该维护府中乃至整个社会秩序的纯粹性。但每一次,当他看到林淼眼中那种明亮而笃定的光,听到她那些虽显稚嫩却充满生机的想法时,训诫的话语便卡在喉间。
也许,傅恒想,真正的碰撞并非发生在他与林淼之间,而是发生在他自己的内心——在那座由经史典籍、朝堂礼法、世家训诫构筑的坚固堡垒深处,正悄然裂开一道缝隙,透进来一丝陌生的、却令人无法忽视的光。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