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的爱情》甲方许愿池

5、御前显才

　　乾隆二十一年的初夏，紫禁城武英殿内气氛凝重。皇帝端坐于御案之后，眉头微蹙，手中拿着一份工部呈上的奏折。傅恒身着石青色朝服，垂手立于御阶之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傅恒，你是军机大臣，兼管工部。朕问你，永定河连年泛滥，今年汛期将至，工部所呈的‘加固堤岸、疏浚河道’方案，需银八十万两，工期三个月。”乾隆将奏折轻轻放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国库虽丰，但西北军饷、南方漕运皆需用银。你可有良策，既能治河，又能节省银两与工期？”

　　傅恒心中一紧。永定河素有“小黄河”之称，泥沙淤积严重，每年汛期皆成京畿大患。工部集数十位河工老手拟定的方案已是反复推敲的结果，若要再省银省时，谈何容易。他沉吟片刻，谨慎回道：“皇上，治河乃百年大计，臣等所拟方案已是权衡之策。若再削减，恐难以抵挡今年汛情。”

　　乾隆未置可否，目光转向殿中其他几位大臣。众人皆低头不语——谁都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说少了显得无能，说多了若将来河堤出事，便是掉脑袋的罪过。

　　正当殿内陷入沉寂时，傅恒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自称来自三百年后、言行古怪却时常语出惊人的女子，林淼。三日前她在傅恒书房中翻阅舆图时，曾指着永定河道随口说过几句：“这河道弯成这样，水速一慢泥沙就沉，光加高堤防是没用的，得让水自己冲沙才行……”当时傅恒只当是闺阁妄言，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浮上心头。

　　傅恒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皇上，臣……或有一试想，但需请一人佐证。”

　　乾隆挑眉：“何人？”

　　“是臣府中一位……幕宾。”傅恒说得含蓄。林淼身份特殊，他至今未敢向任何人透露她的来历。

　　“宣。”乾隆简短道。

　　半个时辰后，林淼被引至殿外。她穿着一身淡青色汉式衣裙——这是她坚持的，拒绝穿旗装——头发简单挽起，面上虽带着初入深宫的紧张，眼神却清澈镇定。傅恒在殿门口低声嘱咐：“皇上问的是永定河治水之事，你若有想法便说，若无把握切莫妄言。”

　　林淼点点头，踏入殿中。她依礼跪拜，动作虽有些生疏，却无大错。

　　乾隆打量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女子气质与寻常闺秀截然不同，不卑不亢，倒有几分士人风骨。“平身。傅恒说你对治水有所见解？”

　　林淼起身，略作思索。她大学读的是土木工程，虽非水利专业，但基础原理还是懂的。来此时代后，她翻阅过傅恒书房中的《河防一览》《治水方略》，对此时的技术水平已有大致了解。

　　“民女确实有些粗浅想法。”她声音清晰，“敢问皇上，现有方案是否主要在于加高加固堤岸，并人工疏浚河道？”

　　乾隆示意太监将工部奏折递给她。林淼快速浏览——果然如她所料，完全是传统“堵”的思路。

　　“皇上，民女以为，治水如治民，宜疏不宜堵。”她走到殿侧悬挂的永定河舆图前，指着几处特别弯曲的河段，“这些‘河曲’处水流缓慢，泥沙最易沉积。年年清淤，犹如扬汤止沸。”

　　一位工部老臣忍不住开口：“黄口小儿之言！不加堤防，莫非任其泛滥？”

　　林淼不慌不忙：“大人莫急。民女的意思是，我们不必与河水蛮力相抗，而应借水之力。”她指尖顺着河道滑动，“在这些关键河曲处，不必全线加高堤岸，而是修建‘挑流坝’。”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挑流坝”一词，他们从未听过。

　　林淼继续解释：“即在河岸一侧修筑短坝，形如鱼嘴，将水流挑向对岸。如此，主水流集中于河道中央，流速加快，泥沙不易沉积，反而会冲刷河床。”她边说边用太监递上的纸笔简单勾勒，“同时，在对岸受冲刷处用‘沉排’护岸——将树枝捆扎成排，压以石块沉入水下，既柔韧能缓冲水流，又比石堤节省大半工料。”

　　傅恒眼睛渐渐亮起来。他常年督办公务，对工程并非外行，立刻听出其中妙处：将全线加固改为重点防护，不仅省料省工，还利用了水力自身清淤。

　　一位须发花白的河臣颤声问：“这……这‘沉排’之法，可能经得住汛期大水？”

　　“单层或许不能。”林淼答道，“但可多层叠加，底层用粗木，上层渐细。且因其柔韧，反不易被洪水连根冲垮——石头堤坝若有一处溃决，便会全线崩溃；而沉排纵有损坏，也是局部，易于抢修。”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此外，在河道宽阔处可修筑‘潜坝’——即水面以下的矮坝，进一步调节流速，促进泥沙输送。如此整套措施，民女估算，至少可节省三十万两白银，工期亦可缩短一月有余。”

　　殿内鸦雀无声。几位工部大臣交头接耳，有人摇头，有人若有所思。乾隆凝视着舆图，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此法……前所未闻。但细想之，合乎水之本性。”他看向傅恒，“傅恒，你这位幕宾，不简单。”

　　傅恒连忙躬身：“皇上过誉。林淼所言是否可行，还需工部诸位大人详勘。”

　　“自然要勘。”乾隆站起身，走到舆图前，“但思路可取。李尚书，”他看向工部尚书，“你即刻召集河工，按此思路重新拟定方案，五日内呈报。若果真可行，今年永定河工程，便照此办理。”

　　“臣遵旨！”工部尚书领命，忍不住又看了林淼一眼，眼神复杂。

　　退殿时，已是午后。傅恒与林淼一前一后走在宫墙夹道中，初夏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走出西华门，登上马车，傅恒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今日……”他看向林淼，眼中情绪翻涌，“实在令人意外。”

　　林淼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疲惫，也有些如释重负：“我只是说了些常识。在我们那时代，这些是水利工程的基础原理。”

　　“常识？”傅恒摇头，“你口中的‘常识’，足以改变千万百姓生计。”他停顿片刻，声音低沉下来，“但今日之后，你必会引起各方注意。宫中深似海，今后言行需更加谨慎。”

　　林淼望向车窗外掠过的京城街景，轻声说：“我知道。但看到那些治水方案，想到洪水来时百姓流离……我没办法沉默。”

　　傅恒凝视着她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纱帘，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子，像一道来自遥远未来的光，照亮了许多他习以为常的黑暗角落。

　　“谢谢你。”他忽然说。

　　林淼转回头，有些诧异：“谢我什么？”

　　“谢你今日所言，或许能救无数黎民。”傅恒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也谢你让我看见……世界另有模样。”

　　马车辘辘前行，车厢内一时安静。但某种无形的东西，已在这一日的惊心动魄中悄然改变。傅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林淼带来的不仅是那些奇妙的“现代知识”，更是一种全新的、看待世界与解决问题的方式。而这种方式，正在他固守了三十年的生命里，激起一圈圈愈发绚烂的涟漪。

　　宫墙渐远，市井人声渐近。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让我看见...世界另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