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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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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糊了绵纸的窗格,在青砖地上印出斜斜的方格,屋外有鸟雀啁啾,远处隐约传来洒扫的声响。
闻昭先醒了。
她睁开眼,感觉到颈侧温热的呼吸,谢婉仪还睡着,面朝着她,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腰侧。
两人昨夜和衣而卧,但不知何时,谢婉仪的脸颊已贴近她肩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闻昭没动,静静躺着。
帐子里光线昏暗,能看清谢婉仪沉静的睡颜。
昨夜卸了妆,此刻脸上干干净净,肤色白皙,鼻梁秀挺,唇色是自然的淡粉,她睡得很沉,呼吸轻浅均匀,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闻昭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移开谢婉仪的手,坐起身,她轻手轻脚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屏风后。
外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白芷和周嬷嬷候着了。
闻昭穿好中衣,束好胸,才唤人进来。
“公子醒了。”周嬷嬷端着一铜盆热水进来,声音压得低,她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眼间透着精明干练。
伺候闻昭洗漱时,她手法熟练,动作轻快。
闻昭洗漱完,换了身家常的青色直裰,料子是细棉的,柔软贴肤,腰间系一条深色绦带。
正对镜束发时,里间传来窸窣声响——谢婉仪醒了。
“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软软的。
“辰时初。”闻昭转过身,见她已坐起身。
谢婉仪穿着杏色的寝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长发如瀑散在肩头,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精致,她揉了揉眼睛,这才掀被下床。
白芷忙上前伺候她洗漱。
白芷今年十九,是谢婉仪的陪嫁丫鬟,圆圆的脸,眼睛很亮,做事麻利,她帮谢婉仪换上鹅黄色的家常褙子,又扶她在妆台前坐下。
两人在妆台前并排坐着,一个束发,一个梳妆。
铜镜打磨得光亮,映出两道身影,闻昭身形清瘦挺拔,正将头发高高束起,用玉簪固定。
谢婉仪则对镜描眉,手腕纤细,动作优雅。
“今日要回门,”闻昭从镜中看她,“可要早些准备?”
谢婉仪正对镜描眉,闻言笔尖顿了顿。
她今日描的是远山眉,黛色轻扫,眉尾微微上扬,她放下眉笔,转过身来看闻昭,轻轻笑了笑:“嗯,巳时出发,午前到,在那边用午膳,申时前回来。”
她说得平静,像在说一件寻常事,但闻昭从镜中看见,她描眉的手很稳,眼神却有些飘,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
“紧张?”闻昭问,声音放得轻。
谢婉仪怔了怔,随即笑意深了些,眼里有了几分真实的笑意:“有点,毕竟……这是婚后第一次回去。”
马车驶向谢家时,天色已大亮。
街道两旁店铺陆续开张,伙计们卸下门板,热气从早点铺子里冒出来,混着刚出炉的烧饼香气。
闻昭和谢婉仪并肩坐着,谢婉仪今日穿了身海棠红的褙子,衣襟袖口用银线绣着缠枝莲纹,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她头发梳成妇人髻,插一支赤金步摇,行动时流苏轻晃,手里捏着条素色帕子,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帕角。
闻昭今日也穿了身体面衣裳,是件靛青色的直裰,料子挺括,腰间系着玉带。
她身形在女子中算高挑,肩宽腰细,这么一打扮,倒真像个清俊的少年郎,只是她面色比寻常男子苍白些,眉眼也过于清秀,好在气质沉稳,冲淡了那几分女气。
见谢婉仪捻着帕子,闻昭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谢婉仪的手很小,很软,握在掌心像块温玉。
“别担心。”闻昭说,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谢婉仪转头看她,目光软了软,眼里那点不安散去了些:“嗯。”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
谢府门楼高大,黑漆大门上铜钉铮亮。
门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仆,姓陈,在谢家伺候了三十年,见马车来,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谢瞻和王氏已迎到二门。
谢瞻今日穿了身藏青长袍,外罩深灰色比甲,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整齐。
王氏则是一身绛紫褙子,头发梳成圆髻,插一支翡翠簪子,端庄持重。
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仆妇丫鬟,规规矩矩垂首站着。
“父亲,母亲。”谢婉仪上前行礼,动作流畅自然。
闻昭也拱手:“岳父,岳母。”
谢瞻打量了两人一眼,目光在闻昭身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进去说话。”
王氏上前拉住谢婉仪的手,细细端详她脸色,见她气色红润,眉眼舒展,这才露出笑容:“好,好。”
正厅宽敞明亮,家具都是上好的红木,擦拭得一尘不染。
正中挂着幅山水中堂,两侧是对联,笔力遒劲。
丫鬟已备好茶点,青瓷茶盏里沏着今年新摘的龙井,香气袅袅。
几人落座。
王氏拉着谢婉仪在身边坐下,闻昭则坐在下首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姿端正,背脊挺直。
“在闻家可还习惯?”王氏问,声音温和。
“婆婆待女儿很好,”谢婉仪答,声音清脆,“夫君也体贴。”
王氏看向闻昭,闻昭微微欠身:“小婿定当尽心。”
谢瞻端起茶盏,用盖子撇了撇浮沫,才道:“闻昭此去沧州,是何职衔?”
“回岳父,是沧州知州,从六品。”
“嗯。”谢瞻点点头,“沧州虽不算富庶,却也民风淳朴,你初到任上,需谨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小婿谨记岳父教诲。”
几人又说了些家常。
王氏问起闻昭母亲沈氏的身体,闻昭一一作答,言辞恭谨得体。
谢瞻在一旁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多是询问学问、为官之道。
闻昭对答如流,引经据典却不显卖弄,分寸拿捏得极好。
谢瞻看在眼里,心里那点疑虑又散了几分,这女婿虽看着文弱,但谈吐有度,进退得宜,倒是个稳重人。
午膳设在内厅。
谢家几个姐妹都来了。
大姐谢婉清二十五六的年纪,穿了身秋香色褙子,容貌端庄,眉眼间透着长姐的沉稳,二姐谢婉如二十二三,穿着桃红衫子,眉眼艳丽,但眼神里总带着几分不安分的躁动。
五妹谢婉静才十六,穿着嫩绿衣裙,圆圆的脸,眼睛滴溜溜转,满是好奇。
谢婉清身边还坐着个三四岁的男孩,是她与永昌伯府嫡次子陈昀所生的长子,乳名叫宝哥儿,正抓着块糕点往嘴里塞。
“三妹来了。”谢婉清笑着起身相迎,拉着谢婉仪的手细细打量,“气色真好,可见是过得顺心。”
谢婉如也起身,上下打量闻昭,眼神里带着审视:“三妹夫真是一表人才。”
闻昭拱手:“二姐过奖。”
谢婉静则凑到谢婉仪身边,小声问:“三姐,姐夫对你好不好?”
谢婉仪抿嘴笑了笑,没答话,只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
众人落座。
菜肴陆续上来,八荤八素,摆了满桌。
有清蒸鲈鱼、红烧蹄髈、水晶肴肉、蟹粉狮子头,素菜是时令的春笋、荠菜、豆苗,汤是火腿鲜笋汤,香气扑鼻。
席间,谢婉清笑着说了些夫妻相处之道,多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之类的话。
谢婉如偶尔插几句,话里话外总带着点试探:“听闻妹夫不日就要赴任了?沧州那地方,听说可不比京城繁华。”
闻昭神色不变:“为官者,当以民为重,地方繁华与否,倒不是首要。”
谢婉如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闭了嘴。
谢婉仪从容应对,言语间既维护了闻昭,又不失礼数,闻昭则话少,但每次开口都能恰到好处地把话题带开,既不让气氛尴尬,又不会显得刻意。
宝哥儿在席间闹着要吃鱼,谢婉清细心地剔了鱼刺喂他。
孩子咯咯笑着,冲淡了些许微妙的气氛。
用罢午膳,丫鬟撤了席面,换上清茶点心,谢婉仪被姐妹们拉去内室说话,闻昭则随谢瞻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