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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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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在正厅东侧,布置得清雅。
满墙书架,架上整整齐齐码着书,临窗一张黄花梨大书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盆兰草,正开着淡绿的花。
谢瞻在书案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闻昭依言坐下,她注意到书案上摊着本《资治通鉴》,页边有批注,字迹工整有力,是谢瞻的手笔。
“沧州那地方,”谢瞻开口,声音平静,“北临漕河,南接山东,不算富庶,但也不是穷乡僻壤,你此去为父母官,要记得‘为民’二字,百姓不易,为官者当时时自省。”
“小婿谨记岳父教诲。”闻昭恭敬道。
谢瞻看着她,看了片刻。
这个女婿生得清俊,眉眼间有股书卷气,但眼神很沉稳,不像那些轻浮的世家子弟,他忽然道:“婉仪那孩子,自小性子静,话不多,但心里有主意,她既选了你,便是信你,你……莫要负她。”
这话说得重,闻昭起身,郑重一揖:“岳父放心,小婿此生,定不负婉仪。”
谢瞻点点头,没再多说。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闻昭:“这是我写给沧州同知林文远的信,他是我旧年同窗,为人正直,在沧州任职多年,熟知地方民情,你在那边若有什么难处,可寻他相助。”
闻昭双手接过信。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封口用火漆封着,上书“林文远兄亲启”,字迹遒劲有力。
“谢岳父。”她将信仔细收进袖中。
“去吧,”谢瞻摆摆手,神色温和了些,“婉仪该等急了。”
内室里,姐妹几个正说着话,屋里陈设精致,临窗一张贵妃榻,铺着锦垫,榻前一张小几,摆着茶点果品。
谢婉清拉着谢婉仪在榻上坐下,细细看她脸色,又摸了摸她的手:“看你气色不错,手上也暖,闻家待你确实好。”
谢婉如在一旁的绣墩上坐着,捏着块芙蓉糕,小口吃着,语气有些酸:“三妹好福气,嫁了进士老爷,眼看着就是官夫人了,哪像我……”
她没说完,但几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她嫁的陆停是个纨绔,整日游手好闲,婆婆又难相处,日子并不顺心。
谢婉仪没接这话,只道:“二姐近来可好?”
“就那样呗。”谢婉如撇撇嘴,将剩下的半块糕点放下,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闻公子他……身子有些不便?”
屋里静了一瞬。
谢婉清皱了皱眉:“二妹,说什么呢。”
谢婉如讪讪地住了口,但眼神还瞟着谢婉仪。
谢婉仪神色平静,端起青瓷茶盏抿了一口,才缓缓道:“夫妻之间的事,就不劳二姐挂心了。”
这话说得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谢婉如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谢婉静在一旁,眼睛亮亮地看着谢婉仪:“三姐,姐夫对你可好?”
谢婉仪笑了笑,眼底泛起温柔的波光:“他待我很好。”
正说着,外间丫鬟来报,说姑爷来了。
几人便止了话头,一同出去。
闻昭已等在廊下,见谢婉仪出来,她上前两步,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她一下,这个动作做得自然,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夫妻恩爱。
“该回去了。”闻昭低声道,声音温和。
谢婉仪点头,向姐妹们道别。
谢婉清又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常写信回来”之类的话,谢婉如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谢婉静则小声对谢婉清道:“大姐,我觉得三姐嫁得真好,姐夫看她的眼神……很温柔。”
“是啊,”谢婉清轻叹一声,眼底有欣慰,“真好。”
回程的马车上,谢婉仪轻轻舒了口气,身子微微放松,靠向车壁。
她今日梳的妇人髻有些重,压得脖颈发酸,她抬手轻轻揉了揉。
“累了?”闻昭问,伸手帮她取下几支发簪,只留一支简单的玉簪固定。
“有点。”谢婉仪闭了闭眼,又睁开,“二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闻昭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些薄荷膏在指尖,轻轻按在谢婉仪太阳穴上:“不会。”
清凉的感觉传来,谢婉仪舒服地叹了口气,她睁开眼,看向闻昭,眼里带着笑意:“你今日……应对得很好。”
“总不能让人小瞧了我夫人。”闻昭学她之前的语气。
谢婉仪轻笑出声,伸手握住她正在按摩的手,闻昭的手比她的略大些,指节分明,掌心有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
“父亲给了我一封信,”闻昭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那封信,“说是给沧州同知林文远的。”
谢婉仪接过看了看,信封上是谢瞻的字迹,端正严谨,她将信递回,轻声道:“父亲这是……真把你当女婿了。”
闻昭收好信,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谢婉仪的手,她的手有些凉,闻昭便双手合拢,将那只手包在掌心,轻轻捂着。
“冷么?”她问。
“不冷。”谢婉仪说,却任她捂着,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了划。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辘辘前行。
春日的阳光透过车帘缝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街市喧闹声渐远,车轮声有节奏地响着,像是催眠曲。
谢婉仪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差点忘了,从席上拿的,你爱吃的桂花糕。”
闻昭一怔,接过打开,果然是两块精致的桂花糕,还温热着,她记得自己只在很久以前的诗会上随口提过一句喜欢桂花糕,没想到谢婉仪还记得。
“谢谢。”她低声说,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谢婉仪笑着看她吃,又从自己袖中取出帕子,很自然地替她擦掉嘴角的碎屑,动作温柔自然,像做过许多次。
回到闻家,已是申时末。
两人去向沈氏问安,说了回门的情形。
沈氏听了,点点头:“亲家老爷有心了,那林同知我也听说过,是个稳妥人。”
晚膳后,两人回到东跨院。
白芷已备好了热水,谢婉仪沐浴时,闻昭在外间看书。
她随手翻着本《沧州风物志》,是沈氏特意找来的,上面记载着沧州的地理、民情、物产。
里间传来哗哗水声,隔着屏风,能看见朦胧的影子。
闻昭定了定神,继续看书。
不多时,水声停了,谢婉仪穿着杏色寝衣出来,长发还湿着,用布巾包着,几缕碎发贴在颊边。
“我帮你擦。”闻昭放下书,起身接过布巾。
谢婉仪在妆台前坐下。
铜镜打磨得光亮,映出两人的身影:闻昭站在她身后,身形修长,正仔细地解开布巾,谢婉仪坐着,寝衣领口微敞,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
闻昭用干的棉布轻轻擦她的头发,动作很轻,很仔细,从发根到发梢,一缕一缕擦干。
谢婉仪的头发很长,很软,握在手里像一匹上好的绸缎,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铜镜里,谢婉仪看着闻昭专注的侧脸。
烛光下,闻昭的眉眼显得格外柔和,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擦得很认真,嘴唇微微抿着,像个做功课的孩子。
“今日在谢家,”谢婉仪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你一直很护着我。”
闻昭手上动作没停:“应该的。”
“二姐那样说,你也不恼。”
“没什么可恼的。”闻昭说,用木梳轻轻梳通她的长发,“她说的是事实。”
谢婉仪转过身,仰头看她,她坐着,闻昭站着,这个角度让她需要微微仰视。
烛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可我不觉得,闻昭,你就是你,这样很好。”
闻昭梳头的动作停了停,她低头看着谢婉仪,看了好一会儿。
谢婉仪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眼睛清澈,唇色嫣红。
她忽然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那个吻很轻,像羽毛拂过。
谢婉仪怔住了,眼睛微微睁大,随即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没躲,只是垂下眼,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闻昭直起身,继续为她梳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头发擦得半干,闻昭放下梳子:“该你了,去沐浴吧,水还热着。”
谢婉仪起身,走到屏风后。
闻昭坐在床边,听着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心跳有些快,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谢婉仪额头的温度。
等谢婉仪洗好出来,换了身月白色的寝衣,闻昭已将被褥铺好。
两人并排躺下,这一次,挨得比昨夜更近些,谢婉仪面朝着闻昭,手轻轻搭在她腰间。
“闻昭。”她轻声唤。
“嗯?”
“沧州……是什么样的地方?”
闻昭想了想:“我从书上看的,说那里近漕河,多水,百姓以农、渔为生,城里有一条主街,两旁是店铺,每逢初八、十八、二十八有集市。城外有座山,叫青崖山,春天时满山杜鹃花开,听说很好看。”
“那便好。”谢婉仪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睡意,“安稳就好……有杜鹃花……也好……”
闻昭侧过头,看见她已经闭上眼,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烛光下,她的脸恬静安然,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闻昭轻轻抬手,拂开她颊边一缕碎发,然后吹熄了床头的烛。
黑暗中,她握住谢婉仪搭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握了握。
“睡吧,”她低声说,像在对自己说,“往后,我们会更好的。”
窗外有春风拂过,带着隐约的花香。
远处传来打更声,梆,梆,梆,三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