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从》倪绕

1、一

　　公交车费是一块钱，上下学，一天也就是两块钱。

　　王亦薇站在车站附近的便利店里，算了算账，一个星期下来的话，就是一顿饭，甚至是两顿饭的钱了。

　　她用手指在掌心里翻过硬币，抬起双眼，又看去货架上的一包卫生巾。

　　“好贵，至少三个星期的车费啊。”王亦薇犹豫。

　　“亦薇，车来了，我们得走了。”货架那头，一个大学女生笑着挥了手。

　　“嗯，我这就来。”王亦薇一笑，再回头看一眼。

　　还是中午少吃些，等下午课结束后再说吧。

　　王亦薇跟上好友张芝芝，两个人一起坐上公交车。

　　上午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落在王亦薇一身洁白雪纺的上衣，也打在她认真拿起一本案例看着的浅色瞳孔上。

　　身边张芝芝发出笑声，“亦薇你看，我抽到了，终于满命座了！”

　　“满命座？”王亦薇不理解。

　　只看到张芝芝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游戏男角色，正好动了一下。

　　“我给你看，就是这个角色，要抽到六次才能满命座。这个池子抽率太低了，我花了几十万灵石才抽到呢。”张芝芝无奈，但满足。

　　“几十万灵石，很多钱吗？”王亦薇的关注点。

　　“嗯，差不多能买一部手机的钱了，算下来，我在这游戏里充的钱，包包都能买下来了。”张芝芝说。

　　这么多钱，扔进这款游戏里，而且什么实物也没有得到。王亦薇不敢想，这能坐多少次的公交，能吃多少顿饭啊。

　　王亦薇一想，感到肚子有些饿。早上没吃饭，她看去车窗外，正好路过一家麦当劳，吞咽了一下。

　　她是法学专业的学生，上午有两节课要上，下午今天还有一节。

　　大学里有不少自动售货机，王亦薇偶尔会被吸引目光，这时停在了一棵树旁的角落。

　　有个男生在被几个人拳打脚踢，被打的男生求饶着抱着头坐在地上，打他的几个男生，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边打边发笑。

　　但这几个男生里面，只有一个男生没有去打人也没有被打，身材硕长，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轻轻的，略散漫地靠在自动售货机上。

　　“亦薇。”张芝芝一把拉过王亦薇的胳膊，两人一起躲到长椅后面，“别被看到了。”

　　“看到那个人了吗？那是温乱，惹他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张芝芝指去倚在自动售货机的男生。

　　王亦薇看到周围也有路过的学生，都在注意到温乱后，要么无视加快脚步，要么转头走另一条路。

　　那个男生被温乱的人殴打，好像谁也没不敢过去。

　　“这个人也是倒霉，竟然会惹到温乱，恐怕是不可能待在这里了。”张芝芝感叹，往身边一看，“亦薇？亦薇你要去哪儿啊。”

　　王亦薇已经从长椅后面起身，一步步走向了温乱他们。

　　“这么殴打同学是不对的，请停下。”王亦薇对他们说。

　　“哈？”一个刚要打出一拳的黄发男生，回头一看笑了，“怎么还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啊。”

　　黄发男生仔细看看，坏笑，“长得还挺不错嘛，这叫什么款来着？纯，纯币。”

　　旁边另一个红发男生大笑一声，说：“陈留，你傻逼啊，这叫纯欲型的，对，又纯又欲，这种的，在床上最带劲了。”

　　“那不还是币吗。”陈留甩去指骨上的血，走向王亦薇，“叫什么名啊，要不要先陪哥哥们玩玩。”

　　王亦薇后退了一步，表情惊恐，“还请你们放过他，打人是不对的，如果再不停下的话，我就去告诉校方了。”

　　一听，几个男生笑倒一片。

　　“她说要打小报告啊，好害怕啊。”陈留笑出了眼泪，又恶狠狠一脚踢在坐地上的男生。

　　被打的男生凄惨叫了出来。

　　王亦薇拿出手机，手臂剧烈颤抖地说：“如果，如果你们还要伤害他，那我也选择报警。我已经拍摄下了你们打人的过程。”

　　陈留表情阴狠起来，转身朝着她走过去：“想找死？哥哥我陪你玩玩也就得了，惹急了，我可是连女生都打。”

　　王亦薇看着这几个男生逼近要抢手机，双眼的余光里，看到倚在自动售货机的温乱的身影。

　　他微微偏着头，嘴角似笑非笑，精致看似人畜无害的五官在对王亦薇看过来，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但在她的视线里存在感极强，感受到他站在那里。

　　“我已经保存在云端上了，就算你们夺走了手机，证据也会在。”王亦薇声音已经发颤。

　　“温乱，要怎么处置这个女的？”陈留看着事情有些严重，回头就先看去。

　　大概是王亦薇的勇敢挺身，还是有人头一回，周围楼层围了不少观众，不少老师看着收不了场，也已经往这边赶过来。

　　“没听到吗？”温乱用肩骨轻轻一抵，起身，走了过来说，“她都说，打人是不对的了。”

　　温乱随意地挥了挥手，就从王亦薇的身边走了过去。

　　陈留朝地上呸了一口，回头对坐地上的男生狠狠地踢了一脚，之后从王亦薇身边走过时，说：“你，我记住了。”

　　等到温乱带着这些人走后，王亦薇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时躲在长椅后面的张芝芝，才敢朝这边走过来。

　　“亦薇，你吓死我了。”张芝芝声音怯怯的，还后怕地张望他们离开的方向。

　　那边坐地上的男生痛苦呻吟着，王亦薇见状，立刻拿出手帕，走了上去。

　　“你没事吧？”王亦薇蹲在男生的面前，一只手温柔捧起他的脸，用手帕给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被殴打过的男生吃疼了一下，而后感受到脸颊上的温软，抬头看着眼前沐浴阳光的女生。

　　老师已经赶了过来，很多同学也在周围都拥挤过来。

　　不远处，温乱站在即将过去的转角处，停了下来。他微微侧身，望去那边蹲下在为男生擦拭伤口的王亦薇。

　　王亦薇，这个名字，温乱听说过。

　　一个会毫不犹豫对陌生人伸出援手的女生，一个会用胸怀包容任何人的人，成绩优异，性格善良，曾经备受学生们喜爱的一只鹦鹉学长，一只腿受伤，也是她不顾风雨的精心照料好，喂它，为它清洗。

　　现在，她穿着雪纺上衣和包裹着纤细双腿的铅笔裤，皮肤白皙到发光，眼角天生下垂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对伤者忧心的体贴眼神，安慰关心的笑容，也宛如圣母一般。

　　或许是注意到了视线，穿过一片兵荒马乱，王亦薇回头和温乱的视线正好对接。

　　真是令人作呕。温乱表情不变。

　　这样的圣母如果痛哭流涕，被摧毁的彻彻底底而露出的表情，一定也会很有意思吧？

　　温乱的视线收回，顺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垃圾桶。他杀死了的那只鹦鹉，原来它还在里面腐烂。

　　教室里，王亦薇翻看着法律书籍，定好的手表闹钟响了起来。

　　她按了一下，是快要到中午饭的时间。但比闹钟更准的是身旁的张芝芝，她揉揉肚子，“饿了，咱们去吃饭吧？亦薇。”

　　“嗯。”王亦薇还没想好，这次午饭要吃什么能省下买卫生巾的钱。

　　两人收拾收拾，结伴一起来到大学的食堂。

　　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品，王亦薇口腔分泌唾液，那鸡腿可真鸡腿啊，但一只四块钱，是两天的车费，还是买一份豆芽吧。

　　“我先去占座。”张芝芝对她这边喊了一句。

　　“好。”王亦薇正考虑要不要加一个馒头。

　　她拿着端盘，接过食堂阿姨打好的一碗炒豆芽菜，又接过来两个馒头。

　　身边的同学特别很多，王亦薇谨慎地捏好端盘的两角，从打饭窗口的人群中向外挤出去。

　　吵吵杂杂的，有男生放荡不羁的笑声在食堂里炸开。王亦薇看到了陈留，很快视线落在了他们之中的温乱身上。

　　这几个富二代一般很少来食堂，来食堂的话也只是出于某种兴趣。

　　他们朝这边走过来，王亦薇被人撞到肩膀，下意识稳住端盘，从人群里埋着头走出去。

　　她要从温乱的面前快速走过去，却来不及站稳，双脚一只踩到了另一只。

　　只听到食堂里想起了一声端盘落地的声响，王亦薇一个趔趄，手上的炒豆芽菜已经不翼而飞。她摔坐在地上，慢慢地抬起头。

　　温乱垂着眼皮，身上很贵的衬衫沾满了豆芽菜，连冷白面皮的脸上也溅了油污。

　　“对，对不起。”王亦薇忙起身，想拿出纸巾给他擦拭。

　　但她看到温乱不紧不慢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手机。或许弄脏了他身上的衬衫不是最坏的，而是他那部手机裂开的屏幕。

　　陈留往这边看了一眼，“靠，这不是上午多管闲事的那个？”

　　“你完了。”他指指温乱手里的手机，坏笑着起哄起来，“你知道咱们温哥这部手机多少钱吗？这可是限量的，摔坏了啊，你要怎么赔。”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王亦薇慌张，攥着手，“我，我——”

　　陈留：“我我我什么？该不会你是想赖账吧，想逃走？”

　　“不是的，不是的。”王亦薇摇摇头，“我会负责的，会赔偿的。”

　　“用什么赔啊，身体吗？”陈留走近了她两步，一脸坏笑地看去她的胸，“按市场价，一晚上的单价多少啊，人数呢。”

　　“好了。”温乱伸出手，放在陈留的肩膀上，“她既然都这么说了。”

　　他抬起双眼，看去王亦薇说：“在这里不方便，找个时间再谈？”

　　凝视着温乱那双如无机质的双眼，王亦薇缩了缩肩膀，“嗯，可以约个时间。”

　　“那么，下午，嗯。”温乱的修长手指随意地晃了晃碎屏的手机，说，“五点好了，在食堂后面见我，然后我们再商量怎么赔偿。”

　　王亦薇点了头，听着“赔偿”两个字，仿佛那两个字还有别的意思。

　　接下来，两人分开。温乱他们去别的地方吃法。王亦薇坐回到了张芝芝占好的座位。

　　张芝芝刚才打游戏，戴着耳机也没有注意到，看到她没带吃的，疑惑：“怎么没买饭啊？”

　　王亦薇呆呆地坐在那里，也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来坐下了。

　　“你的手，怎么在发抖？”张芝芝关心地说，“肯定是饿的吧，要不要吃我的，我们一起吃。”

　　“谢谢。”王亦薇看着苍白无血的手腕上，距离约好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