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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好东西得靠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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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打娘胎里出来就是不择手段的人,郁白开也是,她过去是个典型的小镇做题家。
靠着一点天赋和充分的努力,考上了南大,是村里的头一个名牌大学生,甚至还被破格允许进入了祠堂.
但后来,郁白开再也没回去过。
有时候,郁白开午夜梦回,也会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丢失了尊严和梦想,为了一点利益就愿意做一些不得已的事。
但她实在是太想要一个家了,还得是方圆百里没有祠堂的家,房本上只写她一个人的名字的家。
刚从村里走出来的时候,郁白开也曾误以为自己是个旷世人物,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至少至少,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现实不会因为理想与单纯就给你几分薄面。
毕业那年,她遇到了失业潮,投了千百份简历,回音却寥寥。
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成业集团旗下的程品酒店。
名义上是管培生,实际就是从基层最基础的前台干起,工作内容冗杂而繁复。
领导层不停在他们面前悬挂大饼,却迟迟不给兑现。
这种培养体系最是打磨心性,和她同期入职的名校生们都熬不住,大多数都在一年内提桶跑路了。
到了年末,到手工资她算了算,即便不吃不喝,在洛阳纸贵的南城买一处蜗居小屋,也得花上一百年。
太慢了,她等不及。
于是在某次遇到蛮不讲理的客户时,她不知怎么想的,积累的欲望与冲动一触即发,顺势跪了下来,正好侧对着围观者的手机镜头。
她的膝盖是跪着的,背却挺得笔直。
她的眼神是灼灼逼人的,语言却百转柔肠:
“尊敬的客人,您是我们的上帝,不管是什么问题,一定是我们做得不够好,我向您道歉。关于您提出的免费升级高级景观房需求,这样吧,我自己掏腰包帮您垫付费用可好?但请您不要投诉,我们程品酒店永远把客户放在第一位……”
社会资源永远是有限的。
好东西得靠抢。
若是等着分配,那永远都不会轮到她。
这一跪,一炒作,网上对于打工人弱势处境的共情声浪很大,酒店声誉也得到了提高,她所在的酒店分店的房源一时供不应求。
她依旧挺直脊背,站在前台处,用灿烂的微笑服务顾客。
流量很快就会消逝,她很清楚,接下来只能等。
不出所料,很快,她得到了程建业的关注,被授意提拔为酒店前厅部的副经理。
自此,她脱掉了以为可以穿上一辈子的帆布鞋,踩上了黑色皮面高跟鞋,职场一路升级打怪,高歌猛进,终于进入了集团总部,坐上董事长总助的位置。
混了这么些年,吃过很多亏,郁白开给自己定下了几条职场大忌:不多嘴,不交朋友,不谈恋爱,不站队。
但程昭墨是不一样的。
郁白开叹了口气,拉开办公室的抽屉柜,把惯喝的茶叶包拿出来。
茶水间里有几个好事的同事互相打听内幕。
上午的董事会刚结束,消息便传了出来,陈雅蓉暂代董事长,罗嘉敏保住了董秘的位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罗嘉敏的这个位置,已经时日无多了。
财务部的主管往郁白开面前拱了拱,向她打听道:“郁总,您这儿有什么一手消息没?”
郁白开礼貌一笑,口风不漏:“我就是一宫外小太监,我能知道什么。”
那人见郁白开不上道,觉得没趣,端着咖啡杯走开了。
郁白开端着茶杯,走上了顶楼露台。
顶楼露台不能电梯直达,得从消防楼梯爬楼梯上来,一般没人会来,她习惯天气好的时候,来顶楼吹吹风。
当她推开消防门时,却发现露台上已经有了一个人,趴在栏杆上打电话。
听见身后的声响,程昭墨挂了电话,见女人停滞在门后,他转身招呼:“好巧,一起喝个下午茶?”
他扬了扬手里的咖啡杯。
郁白开犹豫了一秒,走了过去,靠在栏杆一侧,昂头看天上的云,不错的天气,阳光和温度都正正好,南城的秋天总是转瞬即逝,每年都过不了几天凉爽日子,很快就进入冬天了。
程昭墨很难把面前这个西装革履的女人和高中时那个总是脸红的女生联系到一起,差距太大,说是两个毫无干系的人也准有人信。
“考虑得如何?”
他很直接,把手机添加好友的二维码放在栏杆扶手上,平行推到了她面前。
“你当年……好像退了高中群,后来就再也没联系过我们。”
郁白开掏出手机扫码,嘴上还在跟他打着太极。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同学情,我们可以在非工作时间再叙,譬如……今晚赏脸一起吃个饭?”
程昭墨不喜欢回避,他向来喜欢有话直说,这倒是很像郁白开记忆中的他。
郁白开叹了口气,直视他的眼睛,她短暂放下了多年修炼的盔甲与面具,坦言相告:
“看在我们老同学的份上,我就有话直说了。不是我不帮你,一是我能力有限,我自己的屁股还没坐热呢,二是你手里分到的那家分公司,看似盘子很大,但不良资产太多,旅游线不成熟,度假村是集团的策略试验品,即使你费心费力去打理,也不是一年半载能看到收益和成效的。”
程昭墨收回了手机,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他依旧面带笑意,似乎觉得郁白开说的那些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你开车来的吗?”他问道。
“什么?”郁白开疑惑地皱眉。
“我没开车来。”他耸了耸肩。
“所以呢?”
“送我去个地方吧,你下午翘个班。”
郁白开以为自己的推心置腹可以换来他的感谢,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我的年假用完了。”
郁白开果断拒绝,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下午陈董,有财经访谈,不会来找你的,就算万一有事,你就说是我让你帮我办事的,人事部有什么意见的话,让他们来找我。”
男人说得轻松,但却戳到了郁白开的痛处,作为董事长的行政总助,她却不知道董事长的动向,离她出局也不远了。
陈雅蓉本身就有自己的助理,想也不会来找她,这个冷板凳,她是坐定了,只是不知要坐多久,转机又在哪里。
郁白开多少有些失落,她语气不佳:
“你现在变成我领导了,我哪有不遵命的道理。”
程昭墨在上午的会议中,通过审议与票选,正式进入了董事会,也算她半个领导。
她开着车,载上领导,往城区外开去。
目的地是一处郊外的度假村,位于乌逢古镇的景区内,面积不大,成业集团的一大烂尾项目。
这处度假村,因为古镇景区人流量不大的缘故,早就被集团放弃开发,盘剥下来的土地也烂在手上,卖不出去。
这个项目的细节,郁白开所知甚少,也不懂程昭墨突然想去看这个度假村的原由,但她习惯缄默,领导不说的时候最好别问。
当他们到达乌逢古镇时,天色已经开始变得澈蓝。
这也是乌逢古镇没有人气的原因,它离南城的城区太远,哪怕是周末,游客也很少。
程昭墨在路上没有联系任何工作人员,自然无人接待,也不知道大门钥匙在哪里,度假村紧闭大门,透过玻璃,能看见里头尚有一些建筑材料的堆砌,灰尘遍布。
郁白开也不懂他的用意,下了车只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
“你觉得这里漂亮吗?”
程昭墨停在了古镇的一座桥边,半倚在矮杆上,笑容里满是闲情逸致。
郁白开瞧了他一眼,程昭墨脱了外套,挽起了白衬衫的袖口,卡在手臂的肘弯处,不像在公司里这么板正,多了休闲的气息,成年男人的肩膀宽阔□□,衬衫下是他训练有素的胸肌,轮廓正随着秋风的吹拂若隐若现。
“挺漂亮的。”
她应了一句,秋风扫落叶,乌逢古镇种了许多银杏树,石板路面零落金黄。
“那你认为,重启这边的开发,可以着手做吗?”
程昭墨的语气像在征询她的意见,很少有上司愿意这么问,郁白开对此并不反感。
“那我回去写一份分析报告。”
郁白开点头说道,掏出手机准备记在待办事项里。
程昭墨却笑了,他从桥边栏杆上站起身,灰色外套甩在一侧肩上,慢悠悠地,继续往古镇深处走去。
“不用分析报告,只是问问你,喜不喜欢这里。”
郁白开跟上了他的脚步,她抬头望了一眼金黄色的树影,疏密无序的叶片间,夹着日落后的浓郁蓝色。
她舒了一口气,不用工作角度来审视这里,竟觉得有些放松,乌逢古镇的游客不多,居民也不多,大多是些留守的老年人,桥边甚至还有几位浆洗衣服的阿婆,仍旧过着最为古朴的生活。
不知不觉,郁白开发现自己走路的速度也跟着变慢了。
走着走着,天慢慢黑了下来。
路过一家农家菜馆,程昭墨抬手看了眼腕表,扭头问她:“下班时间了,白开水,赏脸吃个饭?”
郁白开有些恍惚,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她的脚底有些发麻,但大脑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个时刻——在高中的食堂里,程昭墨端着一份热腾腾的砂锅,恰好坐在她的对面,热情招呼她说,小水,可以尝尝他的菜。
这样的时刻并不多,他们所在的那所高中出了名的严,男女生接触过密会被通报批评,任何情思的苗头都会被无情地扼杀在摇篮里。
虽说环境不允许,但郁白开还是在那幽暗无光的青春里,偷偷喜欢过他。
只是这份喜欢太过深黯,她从没对任何人讲过。
再后来,程昭墨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的暗恋早已无迹可寻,连梦里也不再出现了。
郁白开撩开被风裹到嘴边的头发,拢了拢身上的长款风衣,抬头对着程昭墨洒脱笑道:
“好啊,叙叙咱们的旧情。”
程昭墨停在菜馆门口,对着窗户上大字打印的菜单看了许久,体贴询问:“简单吃点米饭和炒菜可以吗?”
郁白开点头:“可以,我不挑食。”
程昭墨笑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家都嫌食堂难吃,只有你不嫌弃,每次都吃得很干净。”
郁白开怔愣片刻,喃喃道:“你……记性还挺好。”
正是落叶的季节,风把落叶卷起,一片枯黄的落叶轻飘飘地勾在郁白开的盘发上,随着她的说话声在微微颤动,像一只点缀的娇贵蝴蝶。
程昭墨的笑容不变,余光越过她的发顶,骨节分明的手掠过她的盘发,将那片落叶拂去。
郁白开感觉男人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只一瞬的痒意。
等她回神,男人已经走到前面,为她推开了小菜馆的玻璃门,侧身示意她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