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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丹田尽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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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泼墨般漫过玄泗殿的飞檐,将鎏金鸱吻染作铁灰色。
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颤,声线被拉得绵长,像谁在暗处低低啜泣。
萧浔梧斜倚在青玉螭纹主位上,烛火在她苍白的面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恍若即将消散的魂魄。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龙纹扶手,冰凉的玉石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漫过手腕,缠上心口。
她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擦过龙鳞纹路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寒玉雕琢的人偶,在寂静中徒然做着机械的动作。
殿内熏香早已燃尽,只剩下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药味,混着她衣料上的茉莉香,在空气里凝成一股涩味。
“少主。”
扶瑜莲步轻移,广袖拂过青石板时带起一缕暗香,是她惯用的冷梅香。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声音压得很低:“大长老求见。”
萧浔梧缓缓睁开眼眸,眸光流转间,那抹转瞬即逝的疲态被不动声色地敛入眼底。
她挺直脊背,雪色广袖垂落如瀑,将方才的倦意尽数遮掩,连指尖的微颤都藏进了宽大的袖袍里。
“请。”
声线清冷如碎玉,裹挟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尾音却在无人察觉处微微发颤。
片刻后,年过半百的大长老萧倾阔步而入。
他身着墨色锦袍,腰间玉带系得一丝不苟,只是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显眼。
看见少女苍白的面容,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狂喜,那笑意几乎要冲破皮肉,却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转而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
他故意顿住脚步,让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刺耳的声响,随后大声斥责道:“阿梧,你如今是愈发不把神灵阁放在眼里了!”
萧浔梧抬眼,平静如水的目光直直地迎上萧倾的视线。
那目光里没有波澜,甚至没有温度,像冬日封冻的湖面,能映出对方所有的贪婪与卑劣。
她不喜欢别人唤她阿梧。
“大长老。”
“莫要僭越。”
扶瑜适时上前,裙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轻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她微微屈膝,姿态恭谨却语气锐利:“我家少主身份尊贵,行事自有章法。大长老身为臣子,这般逾越训诫,若是传扬出去,倒显得神灵阁不知礼数。”
她顿了顿,眼尾微挑,目光扫过萧倾攥紧的拳头,“况且老城主尚未退位,便有人急着摆长辈架子——他日少主继位,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萧倾瞪大了眼睛,满脸怒容,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想反驳,却被“老城主尚未退位”几个字堵得哑口无言。
他不过是神灵阁长老,论辈分确实是萧浔梧的长辈,可在这玄城,尊卑远胜辈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声音却依旧带着颤抖:“萧浔梧,你一个丹田尽毁的废人,以为这少主之位还能坐多久?等你重修元婴期,玄城早变了天!”
“劳烦挂念。”
萧浔梧强压住语气中的冷意,尽量让自己一切如常。
玄城少主,传闻中的谦和有礼,慈悲心肠,她不能坏了这份名声,至少现在不能。
她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叩击,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扶瑜,送客。”
萧倾愤恨地甩了甩袖子,力道之大让袖口扫过案几,带倒了一只青瓷茶杯。
茶杯落地,碎裂声在殿内炸开。
他一把甩开扶瑜伸来的手,大步离去,靴底踏过碎片时发出刺耳的碾压声,像是在宣泄着不甘。
屋内,气氛瞬间凝固,死寂般的沉默弥漫开来。
烛火突然“噼啪”一声爆响,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扯得老长。
半月前,萧浔梧在玖灵秘境中遭到上古神灵的攻击,丹田尽毁,气息全无,若不是修士自身恢复能力不错,她怕是走不出那片秘境。
可即便活了下来,丹田破碎的痛楚也日夜啃噬着她,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经脉里爬,稍一运功便痛得冷汗直流。
“琉璃,父亲呢?”
她微微闭眼,有些虚弱地半躺在椅子上,说话时气若游丝。
扶手上的龙纹硌得她后背生疼,可她连调整姿势的力气都快没了。
琉璃抿了抿嘴唇,神色有些难堪,手指绞着裙摆,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城主他……”
“说。”
萧浔梧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扶瑜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急忙走到萧浔梧身边,低声道:“城主去榕州给二少爷主持接风宴了。”
萧嘉礼,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城主的私生子。
在萧浔梧出事之后大张旗鼓地举办宴席,其心思昭然若揭。
不过,好在萧浔梧出事的消息并未泄露。
玄城上下只知少主在秘境中受了伤,却不知她已丹田尽毁,沦为废人。
在百姓眼中,她依旧是那个百年难遇的天才,是玄城未来的希望。
“嘉礼……”
萧浔梧顿了顿,思绪快速流转。
唇角下意识勾起一抹冷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似乎并没有因父亲的举动而陷入失落。
“一个月前。”
琉璃小声回答,不敢抬头看她。
萧浔梧轻轻点头,心中已有了盘算。
她缓缓坐直身体,尽管丹田处传来撕裂般的痛,脸上却依旧平静:“去榕州,我要亲自给弟弟接风。”
她的声音轻柔,像冬日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把消息传给下面的人,切记,不要传出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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