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容我择日疯，来年撞日死》梧桐叶又落

8、（村墅篇）只为平安

　　午后的树荫浓得化不开，光斑透过层叠的叶片，碎金般洒在少年单薄的灰色和服上。
　　镝木绯仰面躺在粗壮的树根旁，眼睛望着头顶摇曳的绿意，思绪却沉在看不见的深处。
　　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讨厌我。
　　这个念头像水底的暗礁，一次次浮现，硌得人生疼。
　　明明，那些突然倒塌的棚架、莫名走失的家畜、或是谁家屋檐下不祥的鸟巢……没有一件是他亲手所为。
　　为什么仅仅因为他在场，或是因为那如影随形的“坏运气”，所有的非议和厌恶就都汇聚到他身上。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理所当然地拥有哪怕一点点平静，甚至微小的快乐。
　　家人对他很好，绯是知道的。
　　父亲总是笑着带来他最喜欢吃的零食。
　　母亲用那双因病而略显苍白却依然温暖的手抚摸他的头。
　　姐姐红叶更是像护崽的母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挡在身后，对巷口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瞪圆眼睛。
　　家里是暖的，是亮的，是他可以暂时蜷缩起来忽略外界风雨的安全角落。
　　但，为什么心口总是空着一块？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更早的时候，就被无声无息地剥离了，留下一个漏风的洞。
　　无论投入多少来自家人的温暖，似乎都填不满那深处的寒意。
　　不知道具体从哪天起，村里的人就突然不和他说话了。
　　原本还会敷衍地点头招呼的邻居，现在看见他便像避瘟神一样匆匆转身。
　　曾经一起在河边捞过小鱼的玩伴，如今只会隔着一段距离，用混杂着恐惧和排斥的眼神偷偷看他。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啊。
　　绯在心里无声地重复。
　　他甚至会在看到老人提重物时，犹豫着想上前帮忙，尽管最后总是被警惕的眼神逼退。
　　我也没有说过什么不好的话。
　　他习惯了沉默，将所有的疑问和委屈都吞咽下去。
　　年幼的绯不知道原因，或者说，他害怕去深究那个原因。
　　只要走出家门，走向那条通往村塾或后山的小路，莫名其妙的石子就可能从某个角落飞出，砸在他的肩膀、后背，留下短暂的钝痛和更持久的冰凉。
　　那些谩骂，起初还带着点试探，后来便肆无忌惮起来，如同夏日恼人的蝉鸣，无孔不入。
　　“灾星”、“祸害”、“带来不幸的z种”……
　　词汇翻来覆去，粗糙而恶毒，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最让他难受的是，连带着姐姐红叶，也开始承受那些白眼和窃窃私语。
　　姐姐为他争辩过，换来的只是更甚的孤立。
　　我无所谓啊。
　　绯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
　　石子、骂声、冰冷的视线，这些他可以忍受，甚至可以学着麻木。
　　但家人，我希望他们幸福。
　　这个念头清晰而坚定。
　　他甚至想过最好能让所有人都彻底忘记我才好，那样，父亲不用再面对同僚欲言又止的同情，母亲不用再强撑病体应对流言，姐姐也能重新拥有明朗的、没有阴霾的天空。
　　他睁开眼，目光掠过繁密的枝叶，最终定格在一根较细的横枝上。
　　那里，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正静静盘踞，鳞片在叶缝漏下的光里泛着光泽。
　　那是“小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不惧人，也不亲近旁人，只偶尔会在他独处时悄然出现。
　　“小黑，”
　　绯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我只有你和家人了。”
　　小黑似乎听懂了，细长的信子快速吞吐了一下，然后缓缓游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树荫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绯叹了口气，撑着地面站起来，拍了拍衣角的草屑和尘土。
　　他走向后山那个熟悉的小水塘。
　　水塘不大，被浓密的树荫和蕨类植物环绕，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上方一小片天空和交错的枝桠。
　　他俯身，看向水面。
　　水面映出的却不是他熟悉的、带着些许少年稚气和疲惫的脸。
　　倒影中的人，有着和他相似的轮廓，却是一头及腰的黑发。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是绯红色，里面翻涌着绯从未有过的激烈情绪。
　　愤怒、不甘、还有偏执。
　　那倒影张开了嘴，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来，而是直接响彻在绯的脑海深处，带着冰冷的讥诮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镝木，你还真是无药可救的，废物。”
　　绯看着水中的倒影。
　　那是五十岚残阳，是他不知道从何时起，从自身痛苦与绝望中分裂出的，名为“保护”的人格。
　　绯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厌倦。
　　他随手捡起脚边一块不大的石子，无所谓地扔进水里。
　　“噗通”一声，涟漪荡开，扭曲了倒影，但那双绯红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定着他。
　　“喂！我说话呢！别装聋！”
　　残阳的声音更尖锐了，带着被无视的暴躁。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为什么不反击？！为什么要一味地忍让？！那些z碎！他们凭什么！”
　　水波稍平，倒影中残阳的面容因激动而显得有些狰狞。
　　“那种无意义的苦难，那些加诸于身的痛苦……就让我来替你承受吧。”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偏执。
　　“我想要保护你啊……绯。”
　　绯直视着水中那双不属于自己的绯红眸子。
　　“五十岚残阳，够了。”
　　残阳像是被这句话刺痛，红瞳中情绪剧烈翻涌，无声的呐喊再次冲击着绯的意识。
　　‘为什么你要经历那些？！你明明应该是……最幸运的人啊！’
　　‘为什么你会被骂？你明明不是他们口中的灾星啊！’
　　‘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要任由他们践踏？！’
　　那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刺骨，充满了s意。
　　‘s了他们……我要替你s了他们！把那些肮脏的舌头都b掉！把那些扔石头的手都z断！’
　　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非因为害怕残阳的s气，而是因为这种极端可能带来的后果。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异常坚决。
　　“那些事情，想都不要想。”
　　他看着水中的倒影，仿佛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影子。
　　“我不想为家人再添一份负担了。任何形式的‘报复’，最终都会落到他们头上。”
　　他比谁都清楚，暴力只会坐实那些污名，将家人拖入更深的泥潭。
　　水面的倒影，那个名为残阳的存在因他这句话而剧烈地波动起来。
　　良久，残阳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了之前的暴戾，却浸透着一种哀愿。
　　“可我不想只做那一抹‘残阳’……”
　　“我希望……能做你的‘朝曦’。”
　　我想做那能够做你驱散所有阴霾的太阳啊，绯。
　　哪怕……燃尽我所有的灵魂，也在所不惜。
　　水面微微荡漾，映出绯苍白的脸，和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绯红瞳孔，彼此对峙，又彼此依存，在这幽静无人的水塘边，构成一幅诡异而悲伤的图景。
　　“我究竟是镝木绯，还是五十岚残阳呢。”
　　水中的倒影晃了晃。
　　“你是我，我亦是你。”
　　是吗。
　　“我希望你活着，愿平安。”
　　只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