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曰》青蓝仕途

10、第 10 章

　　书库里的黑暗粘稠如墨。

　　莫宾炎掌心托着那团小小的、永不熄灭的火焰，金红色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他靠着冰冷的书架，目光穿过黑暗，落在不远处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上。

　　夏云归睡着了，呼吸平稳而清浅，仿佛外界的寒冷与危险都与他无关。

　　莫宾炎的思绪很乱。周淼的脸，夏云归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睛，还有那句冰冷的划算，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

　　他在意的不是周淼的死。在这朝不保夕的鬼天气里，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在意的是夏云归的态度。那种将生命纯粹作为砝码来计算的绝对理性，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他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也变成了那个“不划算”的选项。

　　可是，当他回想起夏云归在便利店前抓住他手臂的冰凉触感，回想起那冲天的火光和两人并肩奔跑时手腕上不容挣脱的力道……一种更为滚烫的情绪，又将那份寒意压了下去。

　　是夏云归的计划让他们摆脱了埋伏，是夏云归的冷静在支撑着这个小队。没有夏云归，他或许早就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拥有了奇特的力量，还活着。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莫宾炎看着夏云归的侧脸，心里那个纠结的死结，忽然就松开了。他想通了。他不需要去理解夏云归，更不需要用自己那套可笑的准则去评判他。他要做的，只是跟在这个人身边，确保他活着，确保自己也活着。至于夏云归是冷酷还是残忍，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还是夏云归就够了。

　　想通了这一点，莫宾炎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涌了上来。

　　下半夜，邬霖盛准时醒来，接替了守夜的任务。他看了看另一边的夏云归，又将目光投向了安睡的孩子。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第二天清晨，众人是被冻醒的。

　　图书馆里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念念被冻得小脸发白，嘴唇都有些青紫。

　　邬霖盛立刻将她抱起来，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夏云归把自己那件外套脱下来，递给邬霖盛：“给她穿上。”

　　邬霖盛接过，熟练地帮孩子套上。

　　简单的早餐是几块受潮的饼干和冰冷的水。莫宾炎把自己那份里最大的一块掰下来，想递给夏云归，却发现邬霖盛已经先一步将一小瓶能量饮料拧开，递了过去。

　　“补充点糖分，比饼干管用。”邬霖盛的声音温和。

　　夏云归没什么所谓地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莫宾炎的手停在半空，默默地收了回来，将饼干塞进了自己嘴里，用力地嚼着。

　　“出发前，我再去里面看看。”夏云归喝完饮料，站起身。

　　“找什么？我跟你去。”莫宾炎立刻跟上。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夏云归拒绝了，“你们检查一下物资，准备出发。”

　　说完，他便独自一人走进了书库的深处。

　　图书馆的内部结构复杂，但在夏云归脚下却仿佛没有迷雾。他没有去翻阅那些布满灰尘的文学或历史书籍，而是凭着一种近乎直觉的判断，穿过一排排书架，直接来到了图书馆的档案管理区。

　　这里存放着更具功能性的资料。他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卷完整的A市城市规划图，和另一卷更为详细的区域地质勘探图。

　　他将两卷图纸在地上铺开，借着从高处小窗透进来的、微弱的灰色天光，仔细地研究起来。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他们现在的位置，一路划向市中心那个被红圈标记出的军事基地。

　　“从这里走，路程最短，但会经过两个大型居民区和商业中心，人多，怪物也多。”他低声自语，然后手指移向另一条路线，“这边，绕开主干道，穿过工业区和旧城改造区……这条线下面，是废弃的防空洞和地铁一号线的旧隧道。”

　　他的目光在地质图上停留了片刻，那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记着地下的结构。

　　“永夜带来的低温会改变地质结构，地下水系可能会上涌，废弃的地下空间最容易成为那些东西的巢穴。”

　　夏云归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他迅速在地图上规划出了一条全新的、看起来绕了远路、却避开了所有已知和潜在危险区的路线。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寻找一时的庇护所，而是为接下来的路，找到最高效、最安全的方案。

　　当他拿着规划好路线的地图回到集合点时，莫宾炎和邬霖盛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走吧。”夏云归将地图折好，塞进背包。

　　他们再次踏入死寂的街道。比昨天更低的温度让空气都变得稀薄而锋利，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无数冰冷的刀片。

　　购物车单调的“咕噜”声再次响起。他们沉默地沿着夏云归规划的路线前进，穿过一条条废弃的小巷和荒凉的街道。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在经过一个废弃的加油站时，他们看到前面有几个人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像一家三口的组合，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他们正围着一辆越野车，男人拿着一根塑料管，笨拙地想从油箱里抽出汽油，女人则在一旁焦急地催促，男孩拿着一根棒球棍，紧张地四下张望。

　　他们弄出的声响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别出声。”夏云归立刻示意队伍停下，躲在一堵残墙后面。

　　莫宾炎皱起了眉，低声骂了一句：“蠢货，这么大动静，想把附近的怪物都叫来开饭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街道的另一头，阴影里，几个黑色的、如同猎犬般大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它们的动作迅捷而诡异，四肢着地，身体紧贴着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双双闪烁着猩红光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加油站那一家人。

　　“那是什么鬼东西？”莫宾炎压低了声音，握紧了铁管。

　　“先别动，看看情况。”夏云归冷静地观察着。

　　那一家人终于也发现了危险。男孩最先看到了那些红点，他惊恐地尖叫起来：“爸！那……那是什么！”

　　男人和女人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男人手里的油管掉在地上，汽油洒了一地。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汽油，转身就跑。

　　那几只黑影瞬间动了。它们的速度极快，像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扑了上去。尖叫声和撕咬声几乎同时响起，但很快就归于平静。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莫宾炎的瞳孔猛地收缩。

　　“不止那几只。”夏云归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顺着夏云归的视线，他们看到，更多的红色光点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浮现，一双，两双，十数双……它们被血腥味吸引而来，将加油站围得水泄不通，然后，那些红色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他们藏身的这堵残墙。

　　他们被发现了。

　　“妈的！”莫宾炎低吼一声，一股灼热的力量从掌心涌出。

　　“别跟它们硬拼，数量太多了。”邬霖盛立刻说道，他将手推车拉到自己身后，护住了车里的念念。

　　夏云归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加油站、废弃的车辆、散落一地的杂物……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加油站便利店门口堆放的一排工业用盐上，那是冬天用来融化路面冰雪的。

　　“莫宾炎，用你的火，在地上画一个圈，把我们圈起来。”夏云归语速极快地命令道，“邬霖盛，看到那些融雪盐了吗？把它们撒在火圈外面。”

　　“盐？”邬霖盛愣了一下。

　　“这些东西似乎怕这个。”夏云归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想起之前在资料上看到过，某些低等的、依赖阴暗潮湿环境生存的生物，对高浓度的盐分有天然的畏惧。虽然不知道眼前的怪物是不是，但现在只能赌一把。

　　“明白！”莫宾炎没有丝毫犹豫。他向前一步，将手中的铁管插在地上，双掌按住铁管。金红色的火焰瞬间从他掌心喷薄而出，如同一条听话的火蛇，迅速在地上蔓延开来，形成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巨大火圈，将四人牢牢护在中间。

　　那些黑影被突如其来的火焰逼退，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却不敢轻易靠近。

　　邬霖盛也反应极快，他冲出火圈，抱起一袋最重的融雪盐，在莫宾炎的掩护下，飞快地将灰白色的盐粒撒在火圈之外。

　　“嘶——！”

　　当那些黑影的爪子碰到地上的盐粒时，竟像是被强酸腐蚀了一般，冒起了阵阵白烟，发出痛苦的嘶鸣。它们惊恐地向后退去，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赌对了！

　　“有用！”莫宾炎兴奋地喊道。

　　但危机并未解除。怪物们虽然不敢靠近，却也没有散去，只是在远处徘徊，一双双红眼在黑暗中闪烁，像一群耐心等待猎物耗尽体力的鬣狗。

　　火圈的维持在持续消耗着莫宾炎的力量，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邬霖盛皱眉道，“他的体力撑不了多久。”

　　夏云归看着包围圈外，那些怪物虽然畏惧火焰和盐，但它们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被另一个方向吸引。他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是加油站的便利店。

　　“它们在等什么？”夏云归眯起了眼睛。

　　突然，便利店的玻璃门被从里面猛地撞开，一个比那些黑影大上好几圈的、臃肿肥硕的身影挤了出来。它看起来像是那些黑影的母体，身上流淌着恶心的粘液，腹部高高隆起，还在不停地蠕动。

　　它的出现，让所有黑影都变得兴奋起来，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嘶鸣。

　　“糟了，那是头儿。”莫宾炎骂道。

　　那个母体怪物似乎对火焰和盐的畏惧更小，它无视了地上的盐粒，庞大的身躯直接朝着火圈碾压过来。

　　“莫宾炎，把火集中起来，攻击它的腹部！”夏云归的声音在最混乱的时刻，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莫宾炎怒吼一声，将维持火圈的力量全部收回，汇聚于掌心，形成一个篮球大小的、炽热无比的火球，狠狠地朝着母兽的腹部砸了过去！

　　“轰！”

　　火球在母兽腹部炸开，粘液被瞬间蒸发，皮肉发出焦臭的气味。母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痛苦尖啸，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就是现在，走！”夏云归拉起邬霖盛的手臂，邬霖盛则立刻推起手推车，三人趁着怪物群陷入混乱的瞬间，从包围圈的缺口冲了出去。

　　莫宾炎紧随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只母兽在剧痛之下，竟开始疯狂地攻击起身边的那些小黑影，怪物群彻底陷入了自相残杀的混乱之中。

　　他们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直到身后的嘶吼声彻底消失在寒冷的风中，才在一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停了下来。

　　地下停车场里一片漆黑，但至少能抵御刺骨的寒风。

　　莫宾炎扶着墙，大口地喘着气，过度的力量消耗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但更多的却是劫后余生的兴奋。他看着同样在平复呼吸的夏云归，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钦佩和灼热。

　　“你这家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忍不住问道。

　　夏云归没有回答，只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喘息。

　　“你受伤了。”邬霖盛的声音插了进来，他指了指夏云归的手臂。

　　刚才冲出来的时候，夏云归的手臂被一块锋利的铁皮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顺着他的指尖滴落。

　　夏云归自己似乎才发现，看了一眼，不在意地说：“小伤。”

　　邬霖盛却不容分说地从背包里拿出急救包，拉过夏云归的手臂，用消毒水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伤口。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当沾着酒精的棉球擦过伤口时，夏云归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

　　莫宾炎在一旁看着，心里又是一阵不爽。他想说“我来”，但看着邬霖盛那副专业又温柔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能烦躁地一脚踢在一旁的废弃轮胎上。

　　邬霖盛仔细地帮夏云归包扎好伤口，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谢谢。”夏云归抽回手，活动了一下，语气平淡。

　　因周淼的死而产生的隔阂，似乎在这场共同经历的战斗中被冲淡了。队伍里的气氛不再那么压抑，一种更为牢固的、建立在生死与共之上的信任，正在悄然形成。

　　夏云归没有理会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他从背包里拿出那张地图，借着莫宾炎掌心重新燃起的、微弱的火光，铺在地上。

　　“我们在这里。”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个位置，“离下一个补给点，还有大概五个小时的路程。

　　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下一步的计划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只有清晰的目标和通往目标的、笔直的路线。

　　而这，也正是莫宾炎和邬霖盛愿意追随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