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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窥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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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从Stray酒吧遇到江烬后,已经过去了一周。
虽然对于当时发生的危机,江烬已经化险为夷,但陆止还是感到不安。
这一周里,他约见了在刑侦支队身居要职的老同学周路铭,地点选在远离市区的私密茶舍。
没有寒暄,陆止将一份整理好的关于“东城区部分娱乐场所可能存在新型违禁品流通渠道”的匿名线索分析报告推了过去。
“路铭,例行排查时或许可以多留意这些区域,尤其是人员流动异常,存在强制消费或债务逼迫传闻的场所。”陆止的语气是纯粹的职业探讨,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
周路铭翻阅着报告,深深看了他一眼:“陆大律师什么时候兼职当起热心市民了,这材料费了不少心思吧?”
“只是尽点公民义务。”陆止啜了口茶,苦涩在舌尖化开。他又想起江烬在昏暗走廊里苍白的侧脸。
同时,他通过一个曾被他从重罪边缘拉回的中间人,联系上了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信息掮客。
“陆律师,这活儿风险不小,沾手就是一身腥。”中间人提醒。
“我知道,费用按双倍计。干净间接,不要留任何指向我的痕迹。”陆止的声音在加密线路里显得压迫感十足。
挂断电话后,他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灯火,第一次对自己运用法律之外手段的效率感到一丝冰冷的陌生。
更让他感到自己很陌生的是,自从那天,他加班到深夜,驱车回家时,总是鬼使神差地绕路,路过Stray酒吧所在的那条街。
他放慢车速,隔着一条马路和喧嚣的人群,远远地看着那闪烁着俗艳霓虹的招牌。
他没有看到江烬,却莫名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
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这几乎成了他下班后的新习惯。
不回公寓,而是先开车到酒吧附近,停在某个不显眼的角落,熄火,静静地看着。
有时能看到江烬穿着服务生的制服,在门口迎客或帮人停车,脸上挂着那种陆止见过的熟练的笑容。
有时能看到他被一些醉醺醺的客人搭讪,他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巧妙避开过分的肢体接触。
还有一次,陆止甚至看到他和那个叫阿杰的寸头青年在巷子口抽烟说话,表情是少见的放松,甚至带着点少年人该有的鲜活气,但很快又被路过的熟人打断,重新戴上了那副面具。
陆止就这样看着,像一个蹩脚的偷窥者。
理智告诉他这不对,这不健康。
他应该直接回家,或者通过打个电话联系江烬,尽管他不一定会接。
但他没有。
他只是坐在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看着那个在混乱光影中穿梭的年轻身影,心脏像被浸在一种酸涩的液体里,缓慢地窒息。
他在看什么?是在确认江烬是否安全?
直到那天晚上,陆止照旧将车停在老位置。
今晚酒吧似乎格外热闹,门口聚了一群人,混乱至极。
他看了很久,却没有看到江烬的身影。
一丝不安悄然爬上心头,焦虑让他坐立不安。
就在他心神不宁,犹豫着是否要下车去酒吧里看看时,驾驶座的车窗突然被“叩叩叩”地敲响了。
声音不重,却吓得陆止浑身一颤,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他僵硬地转过头。
车窗外,江烬正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插在旧牛仔裤口袋里,另一只手屈起的指节还抵在玻璃上。
酒吧变幻的霓虹灯光流泻在他脸上,勾勒出精致却带着冷感的轮廓。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陆止,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了然的嘲讽。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车内车外,两个世界。
陆止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被汹涌而来的尴尬与狼狈淹没。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按下了车窗控制键。
车窗缓缓降下,酒吧嘈杂的音乐和夜晚微凉的空气一起涌了进来,还夹杂着一丝江烬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淡淡的香水味。
“大叔,”江烬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嘈杂,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玩味的语调,“在这儿停了好几天了吧。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陆止下意识地扶了一下眼镜,试图找回平日里在法庭上或谈判桌上的镇定。
“路过。”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路过?”江烬挑眉,身体又往前倾了倾,胳膊搭在降下的车窗框上,这个姿势让他离陆止更近,近到陆止能看清他睫毛上细碎光尘。
“连着几天,同一个时间,停在同一个位置,每次至少半小时。陆大律师,你们律师管这叫路过?”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甚至可以说是挑衅,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刮过陆止试图维持平静的脸。
陆止无言以对。
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可笑。
他确实在跟踪,尽管他给自己的行为找了无数个关心,确认他安全的借口。
但本质上他就是像个偏执狂一样,每天来这里窥视江烬的生活。
“我……”陆止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道歉?解释?还是继续苍白地否认?
江烬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位上。
那里放着一个文件夹,以及陆止下班时随手摘下的,印有律所logo的钢笔。
他的视线在钢笔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回陆止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怎么,陆律师是觉得我有潜在犯罪风险,需要二十四小时监控?还是说……”
他顿了顿,眼神里那丝嘲讽加深了,“您有别的什么特殊癖好?比如喜欢看人在酒吧打工?”
这话已经近乎侮辱了。
陆止的脸色白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但他没有发怒,只是感到一种深重的无力和疲惫。
他知道,江烬在用这种方式划清界限,在嘲讽他这自以为是的关心。
“江烬,”陆止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江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轻笑出声,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担心我什么,担心我被哪个客人占便宜?”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车内的陆止,灯光从他背后打来,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逆光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声音清晰地传来。
“陆止,省省吧。我在这种地方活了这么多年,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你的担心,除了让你自己心里好过点,屁用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在陆止心上。一股混杂着挫败,心痛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席卷了他。
他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想问他为什么不肯接受一点点善意……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沉默了几秒,目光沉沉地锁住江烬那双写满疏离和讥诮的眼睛,喉咙有些发紧,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了几分,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哄劝:
“这些天,你一次都没有联系我。”
“你难道一次机会也不愿意给我吗。”
江烬似乎没料到他突然转向这个话题,搭在车窗框上的手臂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就着这个姿势与陆止对视着。
然后在陆止几乎要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用嘲讽带过时,江烬动了。
他缓缓直起身,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那过分贴近的距离。
他的手从旧牛仔裤的口袋里抽出,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纯白色卡片。
江烬的目光从陆止的脸上移开,落在了自己手中的名片上。他的表情很淡,近乎漠然。
“联系你?”江烬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陆律师,我们之间,需要用到这个吗?”
他没有等陆止回答,也没有再看陆止一眼。捏着名片的指尖微微用力。
“嘶啦——”
一声清晰而决绝的撕裂声,在喧闹背景音的衬托下,异常刺耳地钻进陆止的耳膜。
江烬动作流畅,甚至带着一种刻意展示的随意,将名片从中间撕成两半。
纸张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某种精心维持的假象被粗暴扯开。
他没有停下。将两半叠起,再次撕开……
整个过程,江烬的眼神都没有太大波动,只有嘴角那抹弧度,在霓虹闪烁间,显得格外冰冷而残忍。
他做这件事时,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毁灭感,仿佛撕毁的不是一张名片,而是陆止这些天来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所有试图重建联系的希望。
最后他松开手指。
白色的碎片如同雪花般,从他指间飘落,散在酒吧门口肮脏潮湿的地面上,迅速被鞋底碾过,融入污渍之中,消失不见。
江烬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什么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重新看向车内的陆止,眼神恢复了往日那种伪装出来的笑意。
“这样够清楚了吗,陆律师?”他的声音不高,“你的帮助,你的担心,还有这张名片我都不需要。”
说完,他不再给陆止任何反应的时间利落地转身,背影挺直单薄,径直走回那片喧嚣迷离的光影之中,没有丝毫留恋。
陆止僵在驾驶座上,眼睁睁看着江烬的身影被人群吞没。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直到后面的车辆不耐烦地鸣笛。他才机械般地,缓缓升起了车窗。
世界重新被隔音玻璃包裹,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发动了车子,引擎低吼一声,车灯划破黑暗,迅速驶离了原地,汇入街道的车流之中。
街角的监控探头,默默记录下了这一切。
而城市的夜晚,依旧热闹而冷漠地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