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她的炉火》平帆

2、农场来信

　　现在，洛奇正拿着达希的信，在家里干着急。
　　他完全不认识字。
　　最近这段时间，洛奇怎么也找不到达希。
　　荒地不见人影，农场大门紧闭，她的绵羊也窝着不出来。
　　当时，他纳闷地在村口徘徊了很久，突然发现达希鬼鬼祟祟、神色慌张地出现在树丛下，尽力踮起脚在招呼他。
　　两人见面，达希神情悲伤，递给他一封信，就匆匆离开了。
　　洛奇感觉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对当下的境况，洛奇完全是疑惑的。
　　他不知道达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变得冷淡，为什么有话不当面说给他，而是用一封写有文字的信......
　　哪怕洛奇的阅历还赶不上一只老羊，他也早就看出来，达希不像从农村来的。
　　她笑会捂嘴，从不说脏话，走路很轻，弯腰会提裙子，吃东西闭着嘴，嚼得很慢。
　　这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表现。
　　这封信应该是用她小包里的绿色羽毛笔写的，字迹比布告文书都工整。
　　信有股橘子般淡淡的香味。
　　他想，达希这样，他目测她十二三岁出头，天真的小女孩。不在意自己有泥垢，衣服破洞，说话粗鄙，行为粗犷，不太现实。
　　说不定，她早就觉得烦了，写信就是要和自己断绝关系。
　　这一年，达希没长丁点儿个子，但她心理总是会成熟。
　　村里的女孩长大了，就会开始用花粉装扮自己，开始嫌弃身边还在泥地里打滚的男孩儿......
　　洛奇开始审视自己。
　　出身，不算很差，父亲是铁匠，虽算不上贵族，但好歹是一等公民，技术和能力受到方圆几十里人的尊敬。家境还好，吃喝不愁。
　　样貌，矮，头发又长又乱，不结实，皮肤也粗糙。
　　能力，懒，啥事都做不好，被全村排挤。隔三天要挨一次打。
　　洛奇坐在自己的小桌子旁，深深地叹口气。他从来没对自己这么失望过。
　　——
　　这时候，醉酒的铁匠跌跌撞撞地闯进屋子。一进门，他的嘴就开始震动。
　　“你可让我在酒馆狠狠露了一脸！约会？小心别被那女孩的大人打一顿。”
　　他脸上长满杂草般胡须，洛奇看不清他的表情。
　　铁匠的刻板印象完全体现在他身上，强壮、呆板、粗鲁，说话像打雷。
　　“从你上次烤玉米，烧了隘口的磨坊，你臭小子已经很久没这么出名了！”
　　洛奇被吓一激灵。
　　“来吧，给我介绍介绍，反正我迟早要认识她的，对吗？”
　　洛奇羞愧地捂住信封，脑子飞速算计要怎么开脱。
　　但这个家里，他从来没有什么解释的余地。
　　信件被一把夺走。洛奇生怕它受到一点儿破坏，也不敢捏得太紧。
　　“你实在是可以，收到一封信！拿来，我瞧瞧，嗯......还真是写的字，写的啥？我活了半辈子都没这种待遇，他们甚至问你是不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子。哦，我的洛奇大人，给小的解释一下吧。”
　　洛奇脚趾、手指都抠紧了。
　　“这纸张简直比婴儿的牙齿都要白，还有这花纹，是用什么东西压过吗，这块儿红色像腊一样的东西又是什么，真香！”
　　铁匠突然睁大了他的眼睛，凑到洛奇面前。
　　“天呐，这封信出现在这里，就像公主掉进了粪坑。洛奇大人？你快说点儿什么吧，急死我了。”
　　洛奇完全被吓住。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把如何遇见达希，为何收到信，告诉铁匠。
　　铁匠听得不是很专心，但一直在点头。
　　“有点儿意思，农场主的女儿。”
　　洛奇知道铁匠在村里的形象：喝醉了酒，什么话都要说出去。
　　他苦苦央求巴林千万不要继续在酒馆宣扬此事。
　　巴林叉腰大笑起来，像个奸诈的商人。
　　“好说，只要你每天别再游手好闲，老老实实在铁匠铺帮工，我就不到处扯这事儿。甚至！”
　　“还能带着你去格林家走动走动。没有任何一个农场主会拒绝和铁匠打交道。”
　　“去吧，这把刚打磨好的铲子给长老送去，全村就他识字。”
　　——
　　洛奇启
　　匆忙起笔、唐突来信。我的唯一监护人：格林.蓝莹已不幸离世。我将于四月十二日，在荒地农场为其举办葬礼。万望您能前来参加。也请您将此事告知村中长老，我将以牧师的报酬支付他主持葬礼的费用。
　　达希
　　——
　　现在，这封信正在长老艾吉克手里。
　　他仔细端详了它许久，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戴上了他常年不用的老花镜。
　　洛奇确认长老是识字的，但对方问自己：
　　“你知道今天是几月几日吗？”
　　洛奇木讷地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老实说，这里根本不会有人关心这个。小麦在枫叶黄了的时候播种。冬天，雪将房屋全部覆盖那天就是新年，紧接着是纳税.......没错，麦子已经抽穗，确实是四月。”
　　这个焦急的男孩完全不知道长老在说什么。他乞求长老读信给他听。
　　听完，洛奇突然沉思下来。
　　他知道蓝莹是达希家里唯一的大人。
　　达希说过，蓝妈妈将她照顾得很好。
　　家里唯一让她做的事就是放羊。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家里读书、练习乐器，照顾一些稀奇古怪的植物和一只小仓鼠。有时候，她和蓝妈妈还会制作一些木雕、花环，装饰这个破烂的木屋。
　　洛奇有点害怕蓝妈妈。他不知道达希为什么叫一个白发苍苍，看起来可以当长老母亲的人，妈妈。
　　蓝妈妈邀请过洛奇进屋子里玩。
　　他觉得自己不会受大人欢迎，有点害怕，没有去。
　　没想到，她突然就离开了人世。
　　现在，这位老人就要下葬了。小小的达希，还想为她举办一场葬礼。
　　——
　　洛奇释然了达希最近种种奇怪行径。
　　他能够感受到达希此刻的心情。
　　毕竟，洛奇从来就没有见过她日思夜想的母亲。
　　“四月十二号，这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日期，但我不确定是哪一天。”
　　长老好像对此事挺上心。洛奇很怕他会觉得这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连你都不知道吗？”
　　“是的，只有镇上的公馆才有专门记录日期的仪器。”
　　“为啥不直接告诉我是在几天后，知道我不认字的啊......”
　　洛奇蹲在地上，独自嘀咕起来。
　　“这是适用于.....体面家族之间邀请客人的方法。农民可不会想着办什么葬礼，将死人埋了后，委托邮差带一根黑色乌鸦的羽毛告知远亲，仅此而已。”
　　洛奇摸摸脑子，对此甚是费解。
　　“小伙子，这个达希可不是一般的女孩。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培养出如此体面的姑娘呢？”
　　艾吉克微笑地看着洛奇。
　　“哪一天都不知道，要是去早了，更糟糕的是去晚了......”
　　“很简单，你直接去问她不就行了？”
　　“那这样岂不是显得......不礼貌。”
　　洛奇做出难为情的样子。他第一次说话用“礼貌”这个词。
　　“她现在一定很难过吧。毕竟死去的蓝妈妈，是她唯一的亲人。”
　　艾吉克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洛奇。
　　“是的，这个可怜的姑娘。按照律法，未满十四岁的孤儿将由村子共同抚养。难以想象，以后会有一群拉屎连屁股都不擦的村民要收养她。”
　　“我要去镇上问牧师！”洛奇倏地站起来。
　　“别冲动小伙子，你找得到路吗？耽搁时间，万一明天就是十二号呢？”
　　“那怎么办……”
　　“想办法呀。你的这把铲子看起来还挺结实。”
　　“这难道不是您的东西吗，长老大人！”
　　洛奇把铲子塞到长老怀里。
　　长老会心地笑了笑。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老铁匠的儿子不一般。想起来，我刚好有事儿要去镇上办，一路吧。”
　　——
　　长老艾吉克和洛奇骑着一匹老骡子，赶在黄昏前抵达红杉镇，得知今天是四月十一日。
　　两人同舒一口气。
　　牧师被惊讶得不轻。一个白毛胡须的老头和一个男孩，不远数里骑骡子到镇上，只为了问当天的日期。
　　这件事情就好像“咩咩”酒馆的人们抱着绵羊睡觉一样无聊，也一样具有猎奇性。
　　次日清晨，洛奇穿着他父亲大号衣码（但好在没有补丁）和艾吉克在村口会面。
　　长老往日和善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还穿了一件黑色长袍，很新，拿着本厚厚的书，像富有的牧师。
　　洛奇对长老如此重视这场葬礼而万分感激。
　　他们共同前往达希的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