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她的炉火》平帆

3、葬礼

　　农场跟往常一样，耕田、畜牧栏、陈旧又精巧的木屋，没什么变化。
　　达希正端坐在木屋外，拿着两把新鲜漂亮的花束。
　　她穿着一件崭新带有叶子纹路的白色连衣裙。头戴牵牛花花环，手腕、脚腕处都戴有鲜草编绳，连同花边袜子和棕色小羊皮鞋，显得很可爱。
　　看起来就像是在参加庆典一样。
　　此刻，晨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浅金，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朝露。
　　达希旁边，是存放蓝妈妈遗体的棺椁，棺椁上面，鲜花、树枝围摆成一圈，中间铺满绿叶，还放有一枚破碎的瓦片。
　　洛奇发现，每只绵羊脖子上，悬挂了铜铃和柏树枝，伴随着它们的移动和摇晃，发出悦耳的声响。
　　它们应当也要一起参加葬礼。
　　——
　　这种场景，让两个踩了一地烂泥巴和羊粪过来，把伤心和沉重订到脸上的人，感到大为局促。
　　路上，艾吉克教导洛奇：
　　“一定要表现得非常伤心，要让达希感觉到，你就像她的亲人一样，对家中长辈的去世完全感同身受。
　　哭的时候，最好把这辈子所有伤心事全部想一遍。但不要一直哭，显得矫情。
　　你还要展现男人的一面，要在达希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把肩膀借给她......”
　　现在，两个人都尴尬地站在原地。
　　达希已经看见客人。
　　她带着笑容，迈着轻快步伐走向来客，邀请他们在绵羊旁边落座。又将准备好的牵牛花花环轻轻戴在来客头上，并深鞠一躬，用甜美的声音感激、欢迎了客人。
　　达希看出客人们的不解，她解释道：
　　“我的家族来自北方，亲人的葬礼总是欢快的。亲朋好友们唱着歌、拉着手、在篝火边为逝者送别，祝愿他的遗体能回归大地，化作新的种子，重塑为新的生命。”
　　两人木讷地点点头。
　　达希将棺椁上的瓦片拿起，请求来客亲吻。
　　艾吉克表情惊呆了。
　　“这居然是货真价实的上古碎瓦！”
　　“什么东西？”
　　“让你不好好听牧师布道。传说，创世之神有幸青睐了这片土地，他们施以神迹，将一个个装满魔力种子的瓦罐抛向大地。
　　瓦罐碎裂，无数魔力种子迸射而出，散落到土地、河流，孕育了最初的生命。
　　古代精灵和我们人类就是由此演变而来的！”
　　“瓦罐破碎留下的瓦片遗留至今，成为人们了解神迹的唯一途径。
　　能够拥有上古瓦片的家族，就意味着受到了神的眷顾。”
　　艾吉克一脸虔诚地亲吻了它。
　　洛奇想不到，这个小东西能把长老惊讶得说出这么多话。
　　他想起来，几年前，马什亚的商队途经红杉镇，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烟火晚会。
　　现场，他坐在铁匠的肩膀上，看见男爵用一大箱银子换了一块颜色鲜艳的瓦片，并洋洋得意地向众人炫耀。
　　铁匠告诉洛奇：这是那些贵族老爷们惯有的爱好，谁的瓦片大，谁的鲜艳，谁的家族就越显赫。
　　洛奇眼前这片碎瓦，虽没有男爵那片大，但其纹路和色彩却很别致。
　　他对达希家里拿出任何宝贝都不意外。
　　当时达希送的打火石，他发现它会在夜晚发出微红色光芒，还有温度，放在被窝里能让人温暖舒适。
　　现在，洛奇已经模仿着长老，俨然一个大人般做完整套礼仪流程。直至长老宣读悼词，逝者下葬。
　　整个过程，达希都表现得非常开心。
　　洛奇也僵硬地笑着。他心里其实是很难过的。这种场景就是应该哭，哭出来才让人放心。
　　下葬后，达希邀请洛奇一起跳舞。长老用笛子为他们伴奏。
　　达希的舞步很轻巧，像只蝴蝶，洛奇扭扭捏捏的，像扯线木偶，还踩了达希两次脚。
　　达希看起来并不在意。
　　等到跳舞结束，她眼睛里闪烁着太阳的光晕，凝望着洛奇，突然踮起脚尖，朝他额头吻去。
　　洛奇觉得自己灵魂被抽走了。
　　笛声，周围一切嘈杂，通通消失。耳朵失灵，视线定格、全无知觉。
　　稍时，一丝微麻感闪现在他的额头，钻进大脑，流入喉咙，直抵心脏。引发一阵无声的轰鸣
　　他又开始产生错觉。
　　这好像是蓝妈妈的葬礼，但又好像他和达希的婚礼。
　　长老艾吉克双手插在怀中，面容慈祥地看着两个孩子，脸上的皱纹好像都消失了。
　　——
　　阳光高悬头顶，整个葬礼圆满结束。
　　农场主人热情地挽留了客人，邀请他们去木屋做客。
　　洛奇终于名正言顺地进入达希的屋子。
　　正如一个普通农场主所该有的房屋那样，地板、家居、陈设，一切都是木质的，做工粗糙、痕迹斑驳，拥有它们就仅仅是为了其使用价值。
　　不同的是，它们都很有条理地摆放在最合适的位置，并根据实际需求做出了巧妙的调整。整体感觉干净爽朗，温馨舒适。
　　达希已经准备好一桌丰盛的午餐。
　　长老和洛奇共同落座于小屋二楼的餐厅，在花草藤木精心布置过的场地里，金黄烛光下，接受主人热情款待。
　　餐桌上，摆放有达希早早烘焙好的面包，它们颜色各异，造型可爱独特。
　　主人还提供了两支已经用玻璃瓶装灌好的葡萄酒，打开软木塞后，新鲜水果的芬芳连同着酒精的香醇瞬时缠绕住来客鼻息。
　　接下来，又分别上了火腿、煎鱼、奶酪，还有蔬菜沙拉。
　　都是达希的手艺。
　　洛奇觉得这些食物在发光。他饿极了的样子，大快朵颐。
　　除过为长老添酒，达希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洛奇身上。
　　餐桌很长，达希一直来回走动，为洛奇拿来不同的食物。
　　在这样愉悦的场景下，长老主动和达希聊了起来。
　　“正如长老您所说的，我们搬来白毛村已经很久。最开始家里有三个人。
　　一年前，马修想要去卡提斯采买一些货物，后来就再也没收到他的消息。
　　他实在是一位非常忠诚可靠的仆人，希望他没有遭遇到什么不测......”
　　“你们家族行事太过低调，我只见过蓝莹。你的亲生父母呢？”
　　达希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家里的大人含糊其辞，我只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非常抱歉，孩子。”
　　“不过，我还是想和你聊聊，关于......”
　　“是我的抚养问题吗？”
　　长老点头。
　　“这件事情，蓝妈妈留有遗信。”达希转身，从斗柜里拿出一张精美的浆纸。
　　长老接过，仔细阅读，面庞逐渐显现出一丝欣慰。
　　“嗯，信里说的非常清楚，那就省去不少麻烦了！”
　　洛奇的注意力早就悄悄转移到那封信上。
　　“那么，等你安顿好，将家里的财产清点一番，就请知会我一声。我会将这一情况告知铁匠。
　　届时，我们再一同往红杉镇办理手续。我等不及要看巴林那小子在酒馆大肆吹牛的样子了。”
　　洛奇当然明白了。
　　他此刻心狂跳着。
　　于他而言，这一天，就有如在朝圣者心中，神降临人间，展现智慧的一天。
　　他在未来好几天都激动得彻夜难眠，在他简陋的木屋里，围炉边，床板上，幸福得如同一位国王。
　　——
　　一切顺利。达希如今在律法上，已经属于铁匠巴林一家，加入到莫安家族。
　　莫安，这个如同杉林里的一颗普通红杉般默默无闻的平民家族，不说有无专门的徽章和瓦片，也许单是卡提斯地区，就有上百个同名的。
　　事实上，别说姓氏，巴林甚至都快把自己名字忘记了，人们都只叫他铁匠。
　　因为文件需要，长老和治安官只能随便给他安排一个家族名号。
　　人们现在对巴林羡慕得牙痒痒。
　　他那个窝囊儿子，看起来会比村里任何同龄人都要先找到媳妇。
　　不怀好意的人一口咬定，铁匠在这事儿上花了不少钱，或者使了什么阴暗手段。
　　铁匠在这段时间极力做出冷静低调的样子。但那是藏不住的。他打铁时，节奏轻快得像是在演奏乐曲。
　　达希想继续住在农场，她还是不太愿意接触陌生人。
　　铁匠提出过反对，因为如今的荒野并不安全。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可怕的事情，一家人非常担心她安危。
　　这件事情上，达希坚持自己的想法。
　　洛奇支持她，因为他无法想象那些村民们会对达希说些什么。
　　铁匠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听到达希撒娇，眼睛都迷糊起来。继而同意了。
　　这个家里，达希说的话，就像箴言。
　　洛奇三天两头跑去农场，在生活上照顾她。送一些食物，打扫卫生，喂羊，经营小菜园子。
　　这个懒惰的孩子现在变得比谁都靠谱，不再躲闪别人的眼光，做什么事都积极得很。
　　偶尔，人们还能看到他突然自顾自地笑一下，像得了另一种癔症。
　　铁匠巴林的家，似乎正像朝阳般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