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她的炉火》平帆

9、乞丐与小偷

　　没过多久，洛奇就被放了出去，当然不是给他自由，而是给他所谓的“工作”。
　　也就是乞讨。
　　此前，已经有六七个同样被拐进冷壶里的小孩被带进监牢。洛奇在他们中年龄最大，体型却与之相称。他们悄无声息地被关在洛奇附近，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丧失了儿童吵闹的天性。
　　看着这些缺胳膊少腿的孩子，他感到自己很快也是这样的命运。
　　冷壶里还有一些比较老资历的盗贼，虽然他们大多也是身体残缺，但脸上无赖的笑容和嘴角乌黑的油渍展现出他们已经适应这里，并从容起来。
　　这些人负责教他如何辨别贫富，然后用哭泣、委屈等伎俩骗取富人同情。
　　每次教导结束，刀疤脸的老男人最后会放出狠话，如果每天的任务没有完成、没有带回来让人满意的收入，那就会挨鞭子，不给饭吃。
　　对于洛奇，他还有更好的方法，那就是威胁把达希的心挖出来卖掉。

　　——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顽皮，受够了人们鄙夷的目光，又或者是达希岌岌可危的处境，可怜的洛奇逐渐适应了乞讨。
　　从最开始，他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不敢直视往来人群各色的目光。
　　有时误入禁区，比如那些装潢讲究的门店外，总有拿着棍棒的店员。洛奇好几次差点被打断骨头。
　　他开始学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总能挑到合适的地方，比如学院外的街道，书店还有玩具店门口，面对驱赶的卫兵，他也能及时做出反应。
　　时间来到深秋，一个多月的艰难生存，他已经显得从容不迫，甚至卖力起来，他和达希裹着垃圾堆里捡来破烂衣服，达希就躺在一块烂木板上。
　　人们不会知道这这对可怜的兄妹经历了什么，但这幅凄惨的模样的确打动了不少人，有的会选择丢下几毛钱的硬币。
　　洛奇已经习惯接受来自别人怜悯的目光。
　　只是偶尔，看见一对母子或者父子走过时，洛奇的心里会浮现出一点悲伤，也会怀念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落入绝境的危机感开始慢慢消退，一股绝处逢生的快感驱动着他。
　　在每日的极端恐惧和强烈求生欲下，洛奇脑子开始真正转动起来，并激发了他所不自知的潜能。

　　——
　　洛奇，做得一次比一次好。
　　盗贼们开始感觉到洛奇的潜力，并决定往更高层次去“培养”他，让他尽早从一个卑微的乞讨者向探索者（盗贼们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转变。
　　为了使得洛奇偷东西手脚更加灵活。老盗贼们用力掰弯他的手脚，增加其韧性，又用针扎，训练他反应和速度。
　　他的手和脚磨出厚厚的茧子，能够沉稳而安静地攀爬墙缝。还练就了黑暗中窥探外界的眼睛。
　　在冷壶里那些惯犯的唆使下，他的手开始蠢蠢欲动。
　　偷东西而已，这没有什么难的，把手伸进去，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点东西出来，来点硬币吧，能卖钱的小玩意、小首饰也行，有一枚银币就再好不过。
　　洛奇每到傍晚都会干上几票，专门偷那些臃肿的胖子，不可一世的货柜柜员，有时候这些人都遇不到了，便会光顾一下牧师。
　　洛奇对神没有任何概念，也就谈不上什么信仰，他看着那些巧舌如簧的牧师，甚至认为那是一种坑蒙拐骗的职业。然而让人绝望的事情总是发生，说明神根本不喜欢他们。
　　老铁匠告诉洛奇，万事要靠自己。
　　只有那些魔导使，他不敢惹。他们随身拿着一跟拐杖一样的东西，神气得跟贵族似的，据说他们可以合理使用魔法，那种超脱凡俗的力量他实实在在想见识一番。
　　小偷洛奇每晚上能带来的收入比乞丐洛奇更多。
　　有时候是价值几块钱的硬币，有时候能有好几枚银币，老盗贼们一接回洛奇，就会立刻将这些钱瓜分掉一些。
　　石心——也就是那个刀疤脸的老男人，其称号由人们赞颂他的铁石心肠而得来，他拿的最多。
　　至于剩下的一半，他们会毕恭毕敬的拿到一间黑屋子里。
　　那是整个冷壶最为神秘的地方，除过冷壶里送钱的盗贼，还时常有一些装扮奇怪的人会鬼鬼祟祟地进出，拿来一本书、一张卷轴、或者一箱子叮叮当当的钱币。
　　洛奇猜想，屋子里应该是他们的头领。他从没出现过。肯定干着比偷盗还要邪恶的勾当。
　　每当无眠之夜，洛奇透过墙缝的月光凝视达希时，他多么希望她的睫毛、嘴唇、手指能颤动一下，给予一个微小的回应。
　　没有。
　　她依然静静的躺着，可能被困在一个无尽的噩梦中，也许在和死亡做挣扎。
　　洛奇为了不让达希受牵连，他每次都对盗贼们表现出顺从。
　　后面的日子里，洛奇被要求偷更多东西，他甚至开始入室偷窃，根据盗贼们提供的情报线索，光顾一些普通的居民楼，到工匠们的商店。
　　得益于“永远没有重来的机会”这样的信念，洛奇每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他从来没有被真正发现过。
　　洛奇的卖力，盗贼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这个数额偶尔变少，还会打骂威胁他。
　　幸运的是，石心老头对他的态度突然缓和了不少。

　　——
　　冬天，一个午夜。这座城市就要开始发泄欲望而陷入疯狂的时候，冷壶里的盗贼们几乎都外出潇洒。
　　关在石牢里的小贼大多因为饥饿和劳累昏昏睡去。
　　正是这样一个时候，一位看起来杀人不眨眼的老人，手里拿着干净的面包，和热乎乎的牛奶，打开了洛奇的铁门。
　　“我的小金虫，你今天带回来十几块钱，还有三枚银币。可太让我惊喜了。”
　　浅浅入睡的洛奇被惊醒。
　　“别害怕，你瞧，这是给你的。你应该得到点奖赏。”
　　洛奇闻着他一身酒味，有些迟疑。但看到他嘴角的微笑正慢慢消失，还是迅速拿起，并狼吐虎咽起来。
　　“多么漂亮的姑娘啊。我想她得病前，皮肤一定白嫩得像是滩牛奶，要是换上一件连衣裙，再戴上一顶假发，准是位公主。”
　　石心老头正眯晃着眼观察达希，像是守财奴盯着他的财宝。
　　“谢谢你的牛奶和面包。我们长老说了，她这是很奇怪的病，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传染。我现在总是咳嗽。”
　　洛奇的咀嚼迟疑了，并且脑筋在飞速旋转。想起盗贼们时常会说的一些恶心事，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真可怜，这病确是十分罕见，我肯定御医都没有见过。”
　　“她需要阳光和温度，通风也能让她好受些，就像是一株植物那样。”
　　“哦，这里确实又冷又封闭......我知道一间屋子，他空着，是冷壶里唯一有窗子的房间。
　　他的主人是个乐善好施的人，并且很少回来一次。也许，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带着她来吧。”
　　老头确实不擅长笑，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洛奇因为最近食物太糟糕，瘦得几乎只有骨头。他有点儿抱不起达希。老头此时想伸手帮忙，洛奇惊恐地避开，不敢再出去。
　　“不，小伙子，你要知道，我有过老婆，甚至还有女儿。但她们都死了。”
　　石心老头突然语气严肃起来，像是好心被辜负才不得不说出自己的伤痛那样。
　　洛奇稍微放松警惕。石心老头趁机拉住达希的手，然后像父亲那样，把她娇小的身体放在他厚实的背膀上。
　　“你会为今天感到幸运的。”

　　——
　　新的房间非常宽敞和温暖，有窗户，空气非常新鲜，外面也没有高大的建筑遮挡。
　　如果太阳升起，达希一定会获得充足的阳光。
　　房间里还有一张铺着茅草和粗布被单的木床，一张厚实的木桌。上面摆放着一些书籍、笔墨、地图，还有一个上锁的衣柜。
　　如果不是因为窗户有铁栏杆围着，这几乎就是一间正常的房间。
　　洛奇这才开始有点儿感激石心老头。
　　“这个女孩不会动，她住在这里不会被发现，并且，我答应你她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难道，你要将我们分开？”
　　洛奇刚刚燃起的感恩之情瞬时灰飞烟灭。
　　“瞧你这话说的，将你们分开肯定不是我的目的。这是为了达希，为了我快要将其视为女儿的人，所付出的必要代价。
　　你是个精壮的小伙子，有什么苦是不能吃的呢？你要是住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它的主人发现。”
　　“可是.......”
　　“放心吧，我既然做出这个选择，就考虑到了方方面面。而且，她多么省事儿啊，只需要定期喂一些干净的水给她。
　　我允许你白天乞讨时带上她，这样你们兄妹二人就拥有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她也可以晒到太阳。”
　　“一个遭受可怕疾病的小女孩会为他可怜的乞丐哥哥多带来很多收入，我会跟冷壶里的人讲清楚这一点，他们也会理解这项特权，并把所有剩下手指头举出来赞成。”
　　石心老头见洛奇不再作声，又凑近了他，表现出更为亲密地样子，说。
　　“洛奇，你听我说，别那么老实，有时候得到一点点意外收入，它大于我们对于你所期望的数额的时候，你可以将这部分藏起来。”
　　“这不可能的，随时都有人跟着，而且一回冷壶，他们就会把我搜个底朝天。比起钱财，我更需要自由。”
　　石心老头把达希轻轻放到床上，突然很激动。
　　“这个世界金钱是万能的！我们的头儿，鬼林，他杀了一位男爵的儿子，政府悬赏是六万块钱，换句话说，有四百枚金币，尽管这够吓人的了，就可以让他免受牢狱之灾。”
　　“再说通透点吧。那些土房子里根本没有几个钱，我觉得，你应该干票大的，攒到足够的钱，然后敲响鬼林卧室的门，告诉他
　　‘给你钱，买下我的自由’
　　等你出去时候，你把钱藏匿位置告诉他，他捧起哗啦啦的钱币，绝对不会再追究什么了。我的孩子，你们就自由了，我实在等不及想看到那天啦！”
　　“也许白桃就不该把你们带回来，人一旦发善心，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石心老头又笑了。
　　“那怎么才算是‘一票大的’？”
　　洛奇眼里开始放着光芒，但他已经有了戒心。他想，没准儿敲响房门出来的，是个更加贪婪、罪恶的人。
　　“每天看守你的人会轮班三次，我去申请晚上那次，这时候，我可以允许你搞点大动作，比如去铸铁大道。”
　　“这我可不敢......”
　　洛奇脸色变得煞白，他想起被打得最惨的一次，就是误入那条街，仅仅只是瞄了一眼贵妇人的钱包，就被警卫打得皮开肉绽。
　　“我相信你洛奇，你现在身手不赖，而且你的身材刚好可以钻进烟囱，这是你的天然优势啊！
　　那条街上的人都富得流油，偷来的钱我们五五......不，三七分成，你七我三，这些钱完全属于你和我。你可以把它们藏起来。”
　　“但这事儿，你决不能向其他任何人提起，尤其是白桃。”
　　洛奇看着舒服躺在床上的达希，干净的空气和适宜的温度的确会让她慢慢好起来。
　　石心老头虽然样子看起来恐怖，但至少也是当过父亲的人，洛奇觉得自己眼下也没有更多的机会，只能点头答应。
　　“行动起来吧！铸铁大道有一位银匠，他给人打磨的器具总是缺斤少两，他的钱都是昧良心赚来的。应该让这些钱投入到善事上来，比如拯救一对可怜的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