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她的炉火》平帆

8、冷壶

　　暮色消失，晨光乍现。
　　在平原尽头，明与暗的交界处，洛奇看到一座连绵不绝的高墙。
　　他被震撼了，那不是只有十来间木屋的村子，也不是覆盖了小片空地的城镇，是从东到西看不见尽头的城市。
　　进城前，他被一块黑布蒙住了眼睛。
　　人声嘈杂起来。
　　一道悠扬的琴声传来，吟游诗人正在吟唱：
　　—数不尽的黄金白银在向你招手
　　踏在马蹄上
　　看见布延姑娘们的笑容
　　权力和荣誉都是阶下囚
　　同冒险家们
　　感受最珍贵的友情与问候
　　数不尽的黄金白银在向你招手
　　踩在木板上
　　打开珍贵的莽原葡萄酒
　　去应答心爱之人的请求
　　沐浴着熏香
　　享受最幸福的指间柔
　　一股丰富的味道飘来，熏肉、香料、鲜花，酒糟、还有呕吐物。
　　马蹄踏着石板，车轮碾过石子，酒瓶的碰撞，大骨被宰断，矿石在叮咚作响，鸡和狗吠叫着。有人在翻书、吆喝、吵架、议论、讨价还价......
　　铁门关闭的声音。
　　温暖的阳光消失，阴风习习，浑浊的空气散发着恶臭。
　　他被拽下楼梯。
　　“小可怜，欢迎来到冷壶。”
　　黑布被解开，洛奇正处在一个全由石砖封闭的室内。
　　白桃再次出现在洛奇眼前。她像看一件宝贝似地看着洛奇。
　　她的旁边还有位长着大撮胡子的老男人。其脸上扭曲的褶皱和眼角恐怖的疤痕让旁边的白桃显得像天使一样。
　　“这就是你出去了几个月的收获？”
　　老男人粗犷的声音。
　　“你还想怎么样？外面那么乱，谁还敢乱跑。哼，看看那空荡荡的厨房吧，你们守着这里，日子过得也不太好嘛。”
　　“怎么还拉回来个死人？”
　　“我告诉你......算了，你肯定又不会相信。”
　　白桃一副兴奋的样子。
　　“只要你别告诉我，又有只恐怖的□□溜进屋子，影响到了你开锁。”
　　“当然不是。你仔细看看，这个女孩儿像是得了瘟疫，她已经死透了对吧？”
　　“就像是这里的财运一样，死得很彻底。”
　　“她被我埋进了土里，过了一中午又被挖了出来，竟然还有心跳！”
　　老男人有些惊讶，但被胡子掩饰下来。他伸出手，朝着达希的胸腔摸去。这一举动让旁边卑微的洛奇暴动起来，但那老男人仅仅只是对他侧脸一撇，露出点点凶光，小小的洛奇一下就老实了。
　　“不要激动，只是一个还没有发育的小鬼......。”老头说完这句话，还下意识瞄了一眼白桃，那种眼神让洛奇觉得很不好。
　　“你带她回来，难道是想把她的心挖出来，卖到科学院去研究？”
　　老头诡异地笑起来。
　　洛奇早预料到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听了老头的话，他彻底陷入极度绝望和恐惧当中，甚至连眼珠子都快没有勇气转动了。
　　“别再说这种吓人的话。你看看他。”
　　这次白桃指着洛奇。
　　“他那么瘦小，街上的乞丐在他面前都不敢自称可怜，又长了那么一双惹人怜悯眼睛，再加上，她那掉光头发的妹妹，我想.......”
　　白桃得意地笑着。
　　“就算是埃维尔城堡里那群吝啬鬼见了，也会忍不住丢几块钱给他们呢。”
　　白桃用手轻轻捏着洛奇的下巴，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不错，我还以为杰克已经教得你要去圣瓦教堂出家了。”
　　老男人跟着微笑起来，但模样却更加恐怖。
　　“你说什么？”
　　白桃突然变脸，露出凶光。
　　“我的意思是......在冷壶这样的地方，你已经完全能独当一面了。”
　　白桃下意识退开一步，露出鄙夷的神奇，欲言又止，随后转头离开。
　　洛奇完全顾不上自己一个已经快十五岁少年的自尊心，他和达希，像关野狗那样，被扔进了一间昏暗、狭窄的石牢。
　　这里的环境更为糟糕，气温寒冷异常，空气里满是浑浊的酒气和粪便的恶臭。
　　只有当脚步声传来时，才会有一丝光芒照进来。
　　那是有人来分发“食物”。
　　洛奇希望不要有光，当他看到这些“食物”，止不住地呕吐了好一阵子，直到再没什么可以吐出来，肚子发出警告，他才勉强用手将它们塞进肚子里。
　　吃完点东西，洛奇想扇自己一耳光。但没有抬手的力气。
　　他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只能狠狠地用指甲掐着掌心。完全感受不到疼痛。那令人作呕的悔恨感正在胃里翻江倒海，又像是一只冰冷的触手在使劲掐着他的脖子，完全无法呼吸。
　　他现在彻底看清自己确实是个没用的家伙。
　　离开村子时信誓旦旦说要保护好达希，结果才出来没多久，就已经落到这副境地。如果达希现在有意识，他没法想想自己会有多么羞愧。
　　洛奇看向一旁静静躺着的达希。
　　一路上，她并不能吃东西，但似乎是阳光维持了她生命。
　　牢里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他已经将自己身上唯一的羊毛毛衣套在她身上，但她的体温明显下降很多。
　　彷徨中，他衣兜里摸到了达希送他的那块打火石。
　　马车夫拿走了能拿走的一切，唯独遗留了这个达希送他的第一个礼物。
　　他把它攥在达希手里。它能暖和她的手掌。
　　往日同达希欢快玩耍的场景在洛奇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
　　那可真是一段阳光明媚的岁月。
　　再也找不到比达希更好的伙伴了，她那么善良可爱，小巧可爱的嘴里只会表达赞扬和祝福。
　　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邪恶的巫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这个世界难道就容不下点儿美好吗？
　　不，他觉得是自己不配。
　　如果达希选择的是别人，稍微有点能力的人，她的处境都将比现在好一百倍。
　　他甚至觉得，那些荒地巫师是代表造物主，来对自己曾经碌碌无为、却又妄想百般美好的自己施加惩罚的。
　　达希只是以一个可怜的姑娘，替自己承受了一切。
　　长久灰心丧气，时间被无线拉长，洛奇像死去一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过去很久，当恶心的食物开始发挥热量，痛苦到极点的洛奇渐渐恢复一些精神。
　　他想起离开红杉镇自己立下的誓言。
　　冷笑了一下。
　　知道自己是个窝囊废，但总不能窝囊到底吧，还能有多糟糕呢？
　　说不定能逃出去。
　　他开始仔细观察这里。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全由石砖堆砌，像坟墓一样，唯一的出路就是关他进去的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幸而洛奇矮小，他在黑暗里还能到处摸索，冰冷的石壁，干枯的稻草，湿黏的青苔，突然，他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
　　可能是个机会。
　　他摸便周身和房间，这里最坚硬的东西只有自己的指甲。他开始扣石头附近的缝隙，泥沙一点点出来，石头上也布满了血迹。
　　石块终于被抽出来。这时，一丝温暖的阳光瞬间照射到达希苍白的脸上，新鲜的空气也随之而来。
　　阳光正是穿过了两栋楼房之间的间隙，洒向地面。只有正午十分才能享受到。
　　洛奇感觉自己并不是倒霉透顶，这难得的时刻正好被他撞见。
　　可能有希望。
　　当他想要再次松动周围石块时，他的手已经完全麻木且血肉模糊。
　　这小孔完全不可能用于逃跑。而且，外面人生地不熟的，他能跑哪里去，会不会来到个更危险的地方......逃跑被发现，或许还会丢命。
　　不过，达希的状况好转一些，她能晒到一会儿太阳，洛奇有了静待时机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