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稻草》犹莲

1、梦魇

　　方檀心躲在操场旁边景屏山的香樟树下，繁密的枝叶越过了马路，巨大的阴影勉强挡住曝晒，但无力招来凉快。

　　炙烤的温度让后背的伤口发炎渗血，难以结痂的皮肉粘连住混纺的校服。方檀心如同殉教图里被鞭笞得皮开肉绽的异教徒，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呢喃低语，应该还有更可怕的惩罚在等着他。

　　眼前的建筑物如碧波荡漾，扭曲，扭曲，倒置在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中。脚下的人行道变成了一片青草地，绕水潭而生，郁郁葱葱，足有半人高，水潭的边界隐匿在天然的篱笆中。

　　刚才还高挂在头顶的烈阳此时正与一弯寒月隔潭相望，时间成了模糊的存在。或者说，时间在这里停滞了。

　　方檀心顺着齐腰的野草绕潭行走，空气仿佛也凝固了，水汽的蒸腾发散使吸入的氧气变得潮湿稀薄，吸入的真的是氧气吗？

　　很快，他身体水分迅速流失，汗液大量析出，洗刷后背模糊的血肉，发黑的血渍流走，鲜红的血丝渗出，攀附上外翻的白腻皮肉。

　　继续往前走，虚无的景象中有他刻舟求剑刻下的划痕。盐分折磨伤口，痛觉刺激多巴胺，方檀心磕磕绊绊地走着。突然有了目的地似的跑了起来，耳边有一阵空灵的声音为他指路，他要找的痕迹就在前方不远处。

　　同质化的绿野中出现了一个白点，他找到了。渐渐地，白点现出了全部面貌，两只眼睛一前一后地分布，挤占了其他所有五官的位置，纯白僵硬的躯干笔直地插在潭边泥土里。

　　方檀心望向朝着自己那只眼睛，他没有嘴巴，没法交流，但是他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往后退了三步远，方檀心嘴唇蠕动，发出了三个音节。

　　纵身一跃，沉溺潭中。

　　温暖的水液涌进身体的每一寸，奔跑的疲惫一洗而净，仿佛回到了人类最初的温床。眼皮渐渐合上，意识逐渐消散。忽地一声尖锐厉响，撕破了这虚假的安稳。

　　“方檀心！——”

　　方檀心看不见那人的长相，但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声音，或许这才是他要找寻的。

　　“······”

　　呼喊他的声音越沉越深，淹没在这潭死水中，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身体向相反的水面漂去，呼吸到空气的一瞬，双眼得以睁开。

　　方檀心顿时从床上弹起身，不受控制地大口呼吸，是新鲜空气的味道。水潭的锚点在一次又一次的梦魇中不断加深，也不断模糊。

　　睡衣黏在汗津津的身体上，方檀心起身想去冲凉，胸口仍心惊胆战地跳着。

　　打开花洒，冰凉细密的水柱扑面而来，水压强劲睁不开眼，水流抢夺了鼻腔的呼吸权，方檀心被迫张口呼吸。

　　无色无味的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血腥气在口腔里蔓延。

　　方檀心猛地睁眼发现天花板的消防喷淋正四处滋啦着水，自己头上正遭遇着局部暴雨，一场猩红色的暴雨。

　　方檀心挣扎想逃离这怪异的房间，却发现四肢都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转动唯一能动的头部观察四周，他估摸出自己正躺在一张铺着纯白床单，床板坚硬如木板的床上。

　　不，这是一张餐桌。

　　血液的洗礼愈演愈烈，几乎要堵住口鼻，方檀心想大喊救命，却被呛了满喉，腥甜的味道在喉咙散开，像冬天一千米体侧完咽喉与气管黏膜充血破裂后黏腻在喉间久久难散的味道。

　　窒息的空白在大脑中蔓延，耳边一阵啸叫穿透耳膜。血流真切地打在了方檀心身上，干净的睡衣成了血流的河床。

　　空白蔓延过了眼前的一切，包括流动的红色。大脑停止思考的三秒后——

　　“方檀心，起床啦！方檀心，起床啦！——”

　　终于睁开了眼，心脏传来真实的跳动，被血流冲刷的感觉也真实地残留在皮肤上……

　　房间门被敲响，惊魂未定的方檀心先顺了两口气，再喊道：“进。”

　　杨南青虎头虎脑地从门缝露了半个脑袋，“嘿嘿，哥哥是大懒虫，我好早就起床啦。”

　　方檀心努力挂上温柔亲人的笑容，“是吗，青儿真棒，哥哥应该向你学习。”

　　“哥哥晚上陪我拼乐高呗。”门外传来杨飒阿姨的声音，杨南青这才想起敲门任务，“哦，妈妈让我来叫你吃早饭。”

　　“好，我换好衣服就来，你先去吧。”

　　早饭是包子馒头茶叶蛋，全是杨飒阿姨亲手做的，知道他爱吃红糖馒头，每次都会特意给他做，家的味道就这么简单。

　　杨飒阿姨剥了一颗茶叶蛋先放进了方檀心碗里，“心心，你睡眠问题最近怎么样啊，还失眠吗？”

　　方檀心拿了一个红糖馒头，眼睛像粘在了馒头上一样，不敢对上那关切的眼神，　“没，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要是又严重了一定要跟阿姨说，不要自己憋着。”

　　手机震动有新消息。

　　望嘉禾：中午许贤约我吃饭，顺便回寝室拿东西，你先去咖啡店等郑矾他们吧

　　方檀心：好

　　血滴打在身上的感觉再一次袭来，真实得分不清梦境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