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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没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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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食堂空荡、潮热,窗口也只有零星几家在营业。学校积极响应高温限电的号召,给空调放假,灯也只留一半,只有阴暗没有阴冷。
郑矾提着刚买的煎饼和咖啡,捡了个光亮稍足的位置,转头招呼还站在窗口没跟过来的於光桐,两人面对面坐下。
於光桐神色严肃,捧着手机像是在打字。与之相对的郑矾也是一脸不悦,抬脚放在另条腿膝盖上,大爷似的靠坐在食堂窄小的板凳上,手里的东西也一股脑儿地铺开。见对面人没反应他便抬头瞄了眼,只见於光桐眉头紧锁,下意识咬嘴唇的毛病又犯了。
郑矾“啧”了一声,改翘二郎腿用脚尖敲了敲於光桐的小腿,促声提醒:“你快吃啊,本来早饭就没吃,等会儿凉了你又挑嘴不吃了。”
於光桐习惯了对面的喋喋不休,敷衍回了两个“马上”,没分给对方一个眼神。郑矾盯着他的嘴唇看它一开一合,随后舌尖一卷而过,被咬红的嘴唇晶莹透亮,看得心痒难耐。
郑矾憋着股不痛快,伸手夺过於光桐的手机扣在桌上,厉声道:“别发了,还跟袁姐争取呢,人家上午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没戏!——”
说话声突然顿住,一阵诡异的沉默,郑矾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马上音量降低认错:“额,那个,我不是凶你哈,就是窝着一肚子火,一下没控制住……我先认错,你别生气,别生气。”
於光桐看他那惯会认错装孙子的样儿回了个白眼,把手机拿回来继续编辑还未完成的信息,徐徐开口:“看你那吃了炮仗的德性。这剧本咱俩一起写的,我不去委曲求全,难道靠你炮轰学校,霸王硬上弓吗?”
说到剧本郑矾更加心有不甘,“跟着要求汉堡都改成肉夹馍了,还不让过。你说这再改下去,咱俩写这剧本的初衷还有剩吗?”说完便抬手撑脸歪向一边,宣告自己甩手罢工。
於光桐和郑矾都是鳌城大学芸薹话剧团的成员,团里管理层的担子照例是落在大三的成员肩上,而这次换届,团长就是交由於光桐担任。於光桐和郑矾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上学期临近期末,郑矾说他想在下学期年度大戏搞个原创剧目,拉於光桐跟他入伙。郑矾这人平时虽吊儿郎当惯了,但要认真干个什么事儿,还是有一手的。当初剧本胚子一出来团里不少人兴致高涨,嚷着要入伙等接生。
依流程大戏剧本要事先经过文体领导的审批,而挂名的指导老师袁嫒袁姐就是第一道坎儿。年轻人大多都希望自己能创作出有深度有内容的作品,对那些大拿们的深刻名作满怀敬意,下笔心潮澎湃难免鲁莽冲撞,郑矾以及其他成员也正处于这般青涩年纪。一场年轻人的狂欢悄然开幕,没成想还没踏进舞池,主人就宣布了落幕。几经变形的剧本像皮球一样辗转在几个老师脚下,最终还是逃不过难产。
於光桐叹气摇头,还是宠溺地安慰他:“现在手里这版也是我的底线,咱们又不是拿去挣钱,再不给过就算了,反正写的时候咱俩已经爽过了。”
於光桐温柔地笑着哄郑矾,捏着手机的手被他握在手里,两只手十指相扣。郑矾心里美滋滋的,被哄得心都化了,嘴上就没了把门的。
“光桐。”
“怎么了?”
“你想事情下意识咬嘴唇这毛病,得改。”
“嗯?”
“你下嘴没轻没重的,要是咬破了让他们看到,又要起哄说我是狗了······”
“······”
於光桐被牵住的手暗暗发力,脚也冲着对面小腿骨猛踢一记,郑矾吃痛怪叫连连。
“痛痛痛,於光桐你下脚也太狠了吧。嘶,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踢我——”
“滚!真不要脸!”
於光桐拍桌起身转头就走,郑矾把桌上两个原封不动的煎饼装进咖啡袋子里,边追边喊:“光桐你还没吃呢,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於光桐闻声停步,郑矾猛一刹车差点撞上去,心里正庆幸着还好还好,就看见於光桐转过来,两人距离近得快要贴上。
於光桐还是微笑,只不过这次令人发寒,冷声开口:“你再犯贱,”下一句几乎是贴在郑矾耳边说的,“信不信今晚回去我就把你阉了。”
说完就大步离开食堂,郑矾保持着安全距离紧随其后,嘴上喋喋不休。两人拌嘴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食堂。
*
桃儿街是鳌大隔壁的咖啡酒吧一条街,很多店都是毕业生回来开的,队伍日益庞大,都开玩笑说桃儿街是鳌大学生的就业后花园。
於光桐和郑矾溜到约好的咖啡店,撞铃声响,老板热情招呼,两人径直走向里间。
於光桐悄悄掐了一把郑矾大腿,“等会儿我来说,你现在满脑子只有‘没戏’俩字儿,张嘴又没莎乐美那么漂亮。”
郑矾逮住腿边要收回的手,在那手心画圈打转,小声回复:“遵命,我的团长大人。”说完还没正形地抛个媚眼,於光桐没眼看地甩个白眼。
里间只有一位客人,身穿白衫,净如昙花。看到标志性的棉麻衬衫两人直接上前打招呼,“檀哥,我们来了。”
方檀心应声赶紧收拾桌上的电脑,“快看看喝什么,店里上了新品。”
老板端了两杯冰水进来点单,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於光桐刚瞥见方檀心电脑上是帮他们做的概念海报,心里一阵苦涩,“檀哥,《恶囊》的概念海报大概,用不上了······”
方檀心怔愣,猜到了结果,“还是不行吗?”
於光桐正要开口,郑矾抢着说:“别提了,袁姐说她已经尽最大努力帮我们争取了,还说什么学校不是不支持原创,如果我们挑点合家欢的题材上面准没话说,明话说了我们这本,没戏。”
郑矾想接着吐苦水,於光桐按住他,让他多喝水降火气,沉声答:“我们也着实改不下去了。原本就是想围绕虐待交易链讨论一些不了了之的社会新闻,提交上去说话题敏感,我们就改用象征影射,又说看着像涉及了宗教不适合传播,”
郑矾一个拍桌,就差揭竿起义了,“我看起来像到处传教的狂热信徒吗?”
方檀心知道那一版,之前一起头脑风暴的时候聊过。见两人都泄了气盯着桌面发呆,他知道那版给袁老师过目是点了头的,哪知道送到上面直接扣了个传教歪风的帽子差点腰斩,是袁老师从中斡旋舌战群儒争取到了最后一次机会。
“所以……你们最后改成什么样了?还没听你们说过。”
方檀心问得小心,於光桐和郑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想起这一连串的改动都觉得有些丢脸,改来改去最后改出个四不像来。数次决绝的驳回也让他们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一时间两人都难以开口。
郑矾拿起冰水一饮而尽,杯子“咚”一声落个闷响,於光桐看他别开脸,眼眶有些湿润发红,看来他是不打算说了。
“最后,所有的事件和罪孽都只是一个精神病一个疯子,发病后的妄想。”
於光桐语气平淡,不像是介绍自己参与过的作品。方檀心听明白了这其中的无奈,真切的事实最后竟成了虚无缥缈的妄想。罪孽满身的人假装精神病脱罪,真精神病病人的痛苦却无法走上舞台。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任何安慰的话语都觉苍白,难受的也早已不止创作的失败。
老板端着饮品进来,撞散这一室凝重的气氛,盈盈笑脸伴着爽朗笑声,乐天派老板不参假的笑容感染力十足。
“三位小帅哥怎么都愁眉苦脸的?姐正研发新甜品,等会儿好了给你们送来尝尝,吃点儿甜的心里也甜!”
盛情难却,三人连向老板道谢,晕开的情绪也被截停。
两位创作者回过神来,一股矫情味涌上心头,一阵恶寒袭来,相视而笑。
於光桐食指擦了三下脸,像小时候顺口溜起势一样,“羞羞羞——”郑矾扭头不看他,嘴硬掩饰:“你才羞,矫情死了。”
还没说完他就准备好缩颈躲避,於光桐一记手刀随后落下,意料之中。一套组合拳行云流水打出了台下十年功的功力。两人莫名其妙地笑,又不约而同地停,这才惊觉旁边还有观众。
好尴尬,一个挠头一个摸脸,手上一阵瞎忙活。郑矾厚脸皮一个,於光桐顶不住轻咳两下,又想不出说什么好。
忽然电话铃响救了他,是方檀心的电话。
看到来电人有些疑惑,方檀心接起,“喂,是望嘉禾有什么事儿吗?”
“檀哥,禾苗他摔骨折了,我们马上去学校隔壁骨科医院!”对面声音火急火燎。
他也着急起来,“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搬行李吗,怎么还摔了?”
对面支支吾吾组织不好言语,直接回个电话里说不清楚,让他赶紧过来医院看看。含糊不清的回答让方檀心止不住胡思乱想,於光桐看他脸色不对赶紧问出了什么事。
方檀心想喝水冷静,一着急拿水杯的手抖个不停,“望嘉禾室友打电话说他摔骨折了,让我快去隔壁骨科医院。”
“什么?禾苗那身体素质还能摔折了?我得去见证见证。”郑矾听了幸灾乐祸道,於光桐骂他缺德。
三人从店里出来扫了仨自行车,一同前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