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幸运星》咬一口饼酥

3、老街的糖与风

　　从学校到老街的路，比周踏海记忆里要短。

　　沐幸星骑共享单车的姿势很野，车把左右晃着，像条游在风里的鱼。她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敞开，露出里面印着小熊图案的白色T恤，书包上的星星挂件叮叮当当地响，和车链转动的“咔嗒”声搅在一起，成了段不成调的曲子。

　　周踏海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他骑车很稳，车把始终捏得笔直，像在操控什么精密仪器。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能闻到从前面飘来的柠檬味，混着柏油路面被晒热的气息，有种奇异的鲜活感。

　　“快点呀，周踏海！”沐幸星在前面的路口停下来，回头冲他喊，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再慢星星就要被别人买走啦！”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几缕贴在脸颊上，却笑得一脸明亮。周踏海脚下稍一用力，单车往前滑了半米，停在她身边。“安全第一。”他说，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沐幸星冲他做了个鬼脸，脚一蹬又冲了出去。

　　老街藏在两条主干道中间，像块被时光遗忘的补丁。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两侧的老房子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墙头上爬着爬山虎，窗台上摆着盆栽，晾衣绳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在风里轻轻晃。

　　糖画摊就在巷子口，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爷爷守着个铜锅，锅里的糖浆冒着热气，金黄得像融化的阳光。旁边的木架上插着几只做好的糖画，有龙有凤，还有个歪歪扭扭的星星，糖尖上沾着点灰尘，显然放了很久。

　　“老爷爷！”沐幸星把单车往树边一靠，蹦到摊前，眼睛亮得像要发光，“我要一个星星！最大的那种！”

　　老爷爷抬起头，脸上的皱纹挤成一朵花：“小姑娘眼光好，星星最不好画，要画得匀，糖要熬得刚好，不然容易碎。”他拿起长柄铜勺，在石板上沾了点油，手腕一转，金黄的糖浆就流了出来，像条灵活的小蛇，“刚从国外回来？听你说话有点不一样。”

　　“嗯！我在英国待了十几年，”沐幸星蹲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我妈妈说，京市的糖画是‘会融化的星星’，一定要尝尝。”

　　周踏海把单车停在她旁边，站在树荫下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鞋尖上，明明灭灭的。他看着沐幸星的侧脸，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老爷爷的铜勺，嘴角微微张着，眼里的专注比上课时听物理老师讲课还要认真。

　　“好了。”老爷爷把铜勺一收，用小铲把糖画从石板上铲起来，插在竹签上递给她，“拿好，小心烫。”

　　那是个比木架上的样品大两倍的星星，边角圆润，糖色透亮，阳光照在上面，像真的有星光在流动。沐幸星双手接过来，对着阳光看了半天，突然转过头，把糖画往周踏海嘴边递了递：“你先咬一口？”

　　糖浆的甜香扑面而来，混着她身上的柠檬味。周踏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用，你吃吧。”

　　“尝尝嘛，”沐幸星坚持着往前递，眼睛弯成月牙，“你看这星星多亮，像不像……像不像我名字里的‘星’？”

　　她的指尖离他的嘴唇只有几厘米，带着点糖浆的黏腻。周踏海犹豫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在星星的一角轻轻咬了一口。

　　甜。

　　是那种纯粹的、带着点焦糖香的甜，从舌尖一直甜到喉咙里。他很少吃甜食，母亲总说“糖分影响大脑运转”，但此刻这甜味漫开来时，他居然觉得，好像比温水更让人舒服些。

　　“怎么样？”沐幸星眨着眼睛问，自己也咬了一大口，糖渣沾在嘴角，像颗小小的珍珠。

　　“……甜。”周踏海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

　　沐幸星笑得更开心了，举着糖画往前走：“我就说好吃吧！以前在英国吃的太妃糖太腻了，这个甜得刚刚好。”她走得很慢，时不时低头舔一口糖画，像只小心翼翼护着食物的小松鼠。

　　周踏海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和自己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青石板路上有个小水洼，映着两人的倒影，沐幸星举着星星糖画，他背着黑色的双肩包，看起来像幅没画完的素描。

　　“你小时候常来这儿吗？”沐幸星突然回头问。

　　“不常来。”周踏海摇头，“奶奶以前住这附近，小时候偶尔跟着她来买糖葫芦。”他想起奶奶的手，总是暖烘烘的，牵着他走过这条巷子时，会给他买一串山楂最红的糖葫芦，自己却一口不吃，只看着他笑。

　　“那你一定知道哪家店的糖葫芦最好吃！”沐幸星眼睛又亮了，“我昨天在网上看到，说老街的糖葫芦是‘京市的秋天’，一定要冬天吃，现在是不是还没到时候？”

　　“嗯，要等霜降之后，山楂才够甜。”周踏海说，他记得奶奶说过，霜降那天的山楂，咬下去会带着点冰碴，酸里裹着甜，是最好吃的。

　　沐幸星把糖画举到他面前：“那先吃星星代替？”

　　周踏海看着她嘴角的糖渣，突然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嘴角。

　　“呀！”沐幸星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怎么了？”

　　“有糖。”他低声说，指尖还残留着一点黏腻的触感，像沾了点阳光的温度。他迅速收回手，插进口袋里，指尖却莫名有点发烫。

　　沐幸星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脸颊微微泛红，转身往前走得快了些：“快走快走，别耽误你上补习班。”

　　她的脚步有点乱，像被风吹得晃了晃的树叶。周踏海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刚才碰到她嘴角的指尖，好像比嘴里的糖还要甜些。

　　从老街到补习班所在的XX大厦，骑单车只要十五分钟。但他们到的时候，还是晚了十分钟。

　　沐幸星把单车停在大厦门口，看着周踏海解书包带，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柠檬糖，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赔罪。”糖纸是亮黄色的，在他手心里晃眼得很，“上课别走神哦，学霸。”

　　周踏海捏着那颗糖，糖纸的棱角硌着手心，有点痒。“你爸爸公司就在这附近？”他问。

　　“嗯，在隔壁楼。”沐幸星指了指旁边的玻璃幕墙大厦，“我上去打个招呼就回家。”她冲他挥挥手，转身跑进了大厦，马尾辫在空中甩了个漂亮的弧度。

　　周踏海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才握紧手里的柠檬糖，转身往培训学校走。

　　奥数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复杂的排列组合题，粉笔灰簌簌地往下掉。周踏海坐在靠窗的位置，却第一次没听清老师在讲什么。他的视线落在窗外，刚才沐幸星消失的旋转门时不时有人进出，每个人的背影都有点像她，又都不是她。

　　口袋里的柠檬糖硌着手心，他摸出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柠檬的酸混着糖的甜，在舌尖炸开，比刚才的糖画多了点清爽的劲。

　　他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面本该写满解题步骤的地方，却无意识地画了个小小的星星，像刚才沐幸星举着的糖画，又像她名字里的那个字。

　　下课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周踏海走出培训学校，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掏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却看到一条新消息，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我在你楼下的咖啡店，给你带了热可可，速来！——Lucky Star”

　　周踏海愣了愣，抬头往楼下看。咖啡店的落地窗边，沐幸星正举着手机冲他挥手，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霓虹灯还要亮。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杯热可可，冒着白白的热气。

　　他几乎是跑着下了楼。推开咖啡店的门时，风铃叮叮当当地响，沐幸星抬起头，把其中一杯热可可推到他面前：“刚做的，还热乎。我爸爸开会，要等会儿才走，正好等你下课。”

　　热可可上的奶油堆得高高的，撒着点肉桂粉，甜香扑面而来。周踏海坐下时，发现自己的手指还是凉的，他捧起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他问。

　　“问老杨要的呀，”沐幸星吸了口热可可，嘴角沾了点奶油，“我说我是新同学，需要请教学习问题，他就给我了。”她笑得有点狡黠，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周踏海看着她嘴角的奶油，没像刚才那样伸手去碰，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她擦掉。

　　沐幸星恍然大悟地擦了擦嘴，眼睛弯成月牙：“今天谢谢你陪我去买糖画，虽然让你迟到了……”她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某一页递给他，“作为补偿，我把今天想到的物理题解法都写下来了，你看看对不对。”

　　本子上的字迹还是龙飞凤舞的，但公式列得很清楚，旁边还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举着星星糖画，一个背着书包，看起来像他们俩。

　　周踏海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比手里的热可可还要暖。他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收到过很多礼物，有价值不菲的钢笔，有进口的辅导书，却没有一样像这页写满公式和小人的纸，让他觉得这样珍贵。

　　“谢谢。”他说，把那页纸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夹进笔记本里。

　　“不客气，同桌。”沐幸星笑得更开心了，“对了，下周六下午你有空吗？我想去故宫，听说秋天的角楼特别好看，你能不能带我去？”

　　周踏海的周末通常被各种补习班填满，但他看着沐幸星期待的眼神，几乎没犹豫就点了点头：“有空。”

　　“太好了！”沐幸星举起热可可杯，“干杯！为了故宫的角楼，也为了……”她想了想，眼睛亮了，“为了我们的‘探险’！”

　　周踏海也举起杯子，和她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玻璃杯相撞的“叮”声很轻，却像敲在他心上，震起一圈圈的涟漪。

　　走出咖啡店时，父亲的车已经等在路边。周踏海上车时，司机张叔笑着说：“少爷今天好像很高兴？”

　　周踏海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笑。他没说话，只是转头往咖啡店的方向看了一眼，沐幸星还站在门口冲他挥手，路灯的光落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

　　车开出去很远，他好像还能闻到身上残留的柠檬糖味和热可可的甜香。他掏出手机，把那个陌生号码存进通讯录，备注写着“沐幸星”，后面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个小小的星星符号。

　　窗外的夜景飞快地往后退，霓虹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周踏海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星星”符号，突然觉得，自己白开水一样的日子，好像真的开始变得五颜六色了。而这一切的开始，只是因为那个举着星星糖画的女孩，像一颗突然闯入他轨道的幸运星，带着甜，带着光，也带着他从未体验过的、兵荒马乱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