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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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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光急中生智,依据安朝末背景替自己临时编造了一段身世。
“奴生母早逝,父亲是无名小卒,原在冀州靠几亩薄田生计,后为了躲避水灾不得不迁居至京师,然父亲在流亡途中病逝……便只剩奴一人在这京城,不得已投靠门骥……”
沈明光说完,额头手心早已沁出薄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生怕他找出破绽。
“朕无意提起你的伤心往事,别放在心上。”
好在魏玄机并未起疑。他将奏折搁置一旁,亲自倒了杯茶讨好似的移至沈明光面前。
沈明光见他倒茶,一时地不知所措,双手捧起茶又下跪。
“谢陛下赏奴茶。”
魏玄机见状宽慰道:“不用这么拘谨,朕又不会吃人。”
你是不会吃人,是会杀人啊。
沈明光暗自腹诽,远黛眉微微蹙起,起身后拿起青花瓷杯轻抿了一口。
“朕的佥都御史许仁和你同乡,但他的口音比不得你的古怪。”
沈明光的心又是一激灵。
她缓缓放下杯子,“陛下有所不知,俗话说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奴与许大人虽是同府,却未必同州,不同州之间的乡音是天差地别的。”
“原是如此吗?”魏玄机投来探究眼神,不肯罢休似的。
“确实如此。”
沈明光出了一身汗,冷风一吹,便止不住的起鸡皮疙瘩。她复又拿起茶杯捧着,再喝上一口。
一旁的魏玄机神情少有的呆滞。
“你喝的,是朕的茶杯。”
“啥?”
沈明光故作镇定的脸色终于装不住,她瞪大了眼,忙将茶杯置于案,连连低头向他致歉。
“对不起陛下,我不小心喝错了,我……奴不是故意的。”
“无妨。”
魏玄机垂头,薄唇轻抿。润玉般的面庞映出点淡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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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早春,御花园的植物却没有抽根发芽的迹象。园内草叶凋零衰败的太多,许久不见红绿盛放之景。
然不见红绿,却有莹白。
玉石铺成的林道每日经由宫人洒扫,雪絮消融化水,洗刷出玉石独有的光泽。枯枝败叶间也尚有余白难以消磨清理,一抔白土卧于棕枝,恍若梨花千树却无馨香。
到御花园时,魏玄机身后只有王瑜和李准跟着。
“陛下,这是沈明光近几日的行动。”
李准从怀中取出信纸,双手俸于魏玄机。
魏玄机接过。
辰时盥栉,随宫女用早膳。
巳时洒扫乾清门积雪。
巳时两刻,擦拭青瓷。
巳时三刻,将雪塑成人形,又一脚踢散。
午时用午膳,将吃剩的干粮塞入袖口。
未时擦拭铜胎掐丝珐琅香炉。
信中沈明光每时每刻的所作所为都有记录,就连细枝末节也一清二楚。
可见皇帝直隶的暗卫手眼通天。
只听得魏玄机轻笑。
还会堆雪人,看来是大差不差了。
魏玄机顿时心情大好,随手折了根龙爪槐枝,放在手心中玩弄。
耳边宫女执笤扫绒雪的“簌簌”声响也如弦音悦耳。
“依奴这几日观察所见,沈明光并无可疑举动。”
“嗯,继续再观察几日。”
“是。”
他仿佛是想到什么似的,忽又停住脚步,转头看向王瑜。
“你去她叫来。”
王瑜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叫沈明光。便甩了甩拂尘,领命而去。
“王公公,陛下唤我是有什么事吗?”
沈明光踹踹不安,毕竟上午经历了他多次试探,眼下还心有余悸着。
“这个咱家也不甚清楚,沈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见在王瑜前套不出什么话,沈明光只得老实跟着。
突然,迎面一个脸生的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不好了公公!翊坤宫走水了!”
“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王瑜大惊,翊坤宫里还住着宠妃袁氏,若她有半点闪失,陛下定要问罪的。
“奴不知,公公您还是跟奴去看看吧!”
王瑜欲走,听得后方沈明光嗫喏道。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赶紧去陛下那儿吧,陛下在御花园等你呢。”
沈明光还要说什么,王瑜已经跟那宫女一起走远了。
“御花园在哪你还没说啊……”
宫中可没有指路牌,她只得漫无目的沿着抄手游廊行走。
忽听游廊顶上屋檐似有响动,沈明光随意抬头望去,竟见一人悬挂梁顶。
那女子以麻布遮面,衣着打扮如宫内婢女,手中匕首暗藏锋芒。
沈明光被吓得呆愣在原地不能动弹,只见掩面女子纵身飞跃,一点寒芒直朝她面门袭来。
鬼使神差的,她下意识躲闪,却避之不及,锁骨处被结实地插上一刀。
顿时鲜血喷薄,撒满整个肩头。
她身上穿得藕色对襟,此刻火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衣料,如同一朵在贫瘠土地盛放着的靡丽妖花。
刀刃入肉,沈明光疼得面目狰狞,呼吸急促,喉间溢出喘息。
刺客将刀拔出,刃面沾满朱红血色。
下一刀将至时,沈明光脑中白光闪过。
她不能殒命于此,绝对不能!
肾上腺素极速飙升,沈明光一时忘了肩膀疼痛。她用左手一把握住迎来的利刃,手心皮开肉绽、血流成河,她不顾这一切,瞅准刺客愣神之机卯足劲冲她腹部踹出一脚。
这一脚将女刺客踹得跌倒在地,捂腹呻吟。
沈明光撒腿就跑,边跑边用此生最大的嗓音叫喊着:“有刺客!救命啊!!”
“救救我——”
远远的,她瞥见那抹玄色身影。
沈明光未及到那儿,便一头栽倒在地,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肩头与手心的伤口如同被十万根针扎过一般疼痛不已。
她蜷缩在地,只得徒劳地用刀痕深可见骨手虚捂着肩头。额头颈侧虚汗直冒,嘴唇毫无血色。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疼过,就算前世被病痛折磨也没有今时今日这般撕心裂肺!
沈明光不敢停下,唯恐刺客还在身后。她不停地用手肘撑地,一寸寸向前匍匐。眼泪积在眼眶久久不落下,眼前渐渐迷蒙泛白。
一双云头履撞入眼帘。她吃力地仰头,就见魏玄机神色慌张,他伸手想拉起她,又被匆匆赶来的暗卫护在身后,拉远了距离。
沈明光昏了过去之前,耳边传来一声叫喊。
“快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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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时,她见到一个陌生脸孔。
“你终于醒了!”
男人头顶棕竹帽,身穿浅黄锻袍,外罩绸缎罩褂,太监打扮。
沈明光将要起来,右肩一阵绞痛。
“你先不要起,当心扯到伤口。”
那太监生的偏黄,面庞干净没有瑕疵,三角眼,驼峰鼻,嘴唇偏薄。面相看着亲和无害。
“这是哪儿?”
“这里是坤宁宫的冬暖阁,坤宁宫是皇后娘娘的居所。”他老实解释道,声音略有尖锐。
祁安帝的原配妻子周皇后,历史上她是个怎样的性格来着,沈明光太阳穴疼痛不已,遂放弃了思考。
她阖上眼,眼尾溢出两三滴清泪。
沈明光在这乱世中才来了四个月不到,便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她现在好想回家,回到那个狭小温馨的出租屋里,蒙上被子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用顾虑。
即便是这一个小小的愿望,此刻也难如登天。
“姑娘别伤心,方才见姑娘有要醒的迹象,奴已经让人请皇上过来了。”
小太监咧开嘴,笑的滑稽。
沈明光被刺时,他亲眼看见陛下神色担忧,还给她传了太医来。当即就断定这奴婢和陛下关系不寻常,于是乎对这姑娘颇为重视。
“为什么要叫他……”
沈明光无意争论,止住了话头。
封建王朝的悲哀莫过于此,只以那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人为中心,不惜葬送一生的精力心血。
算了,她与他们思想不同,无需强求。
“这位公公,你叫什么名字?”她撑着力气问道。
“咱家姓田……”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田公公话还未说完,只听得殿外传驾。
一时间宫内所有太监侍女一齐下跪。
沈明光兀自盯着天花板,在心里已如死灰,掀不起波澜。
毕竟她都已身中两刀,与死亡擦肩而过了,相较之下对这个魏玄机反倒没了太多畏惧。
男人探头看她,见她干瞪着眼呆若木鸡样,轻锁眉,眼眸里丝毫不见往常该有的暴虐乖戾,“吓傻了吗?听到我来也不说话。”
“奴没吓傻。”她居然生出勇气反驳。
他立于榻边,低笑了一声,随后问道:“伤口好点了吗?”
“还是疼。”她平静地如实回答,语气比平常虚弱。
魏玄机脸色由喜转忧,“该不会是伤口裂了吧,让我看看。”说完他就要扯沈明光身上的被子。
她刚想伸手阻拦,然而肩膀的新伤牵一发而动全身,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撕心裂肺。
魏玄机见她如此痛苦,一时竟没有轻举妄动。
突然,一道温婉女声传来,“陛下,太医曾吩咐过,若沈姑娘醒了,可给她用些止疼酒。”
“臣妾已叫宫女备下了。”
周皇后从婢女那儿端来一碗汤酒,毕恭毕敬地献给魏玄机,尽显讨好之意。
魏玄机搅了搅汤勺,欲喂给沈明光。
沈明光极不自在,被暴君服侍汤药真是头一次,还当着皇后和这么多人的面。她抗拒地抿住唇,汤匙伸到嘴边也不为所动。
魏玄机耐心极好,见她绷着张小脸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也不恼,勺子又凑近她几分。
“没毒,张嘴。”
沈明光僵持不下,最终妥协。
鼻尖嗅到苦香味,是曼陀罗花。
她边吞咽边用余光观察周皇后。
女人面容羊脂玉似的白,两撇远山眉不画而黑,眼如碧波,唇如牡丹,姿容绰约,淑然且婳。
二十四五的年纪,却已有母仪天下之范。
“慢点咽。”
魏玄机温声道。
流入口中的酒液带着花香,辛辣的酒水刺激着味蕾,口腔渐渐麻木。那麻意顺着喉管延伸至肩膀,再到手掌。竟真的不这么疼了,像在伤口上覆了层寒冰,让她对痛的感知变得迟钝。
沈明光忽感觉脸热,就这么卧在榻上被皇帝皇后轮番照料,找遍天下也就她一人了吧。
“还疼吗?”
沈明光摇头。
魏玄机将碗搁置一旁。
忽然,他将包括皇后在内地所有人屏退了出去。
沈明光见状心生恐慌,她撑着手臂急着支起身远离他,谁知伤口崩裂,疼得她又倒下去。
“你别怕。”
“我就问你个问题。”
魏玄机凑近了她,眼中含着某种东西即将呼之欲出的兴奋与惴惴不安。
“陛下别杀奴,您想问什么,奴一定……”
“你是现代人吗?”
话音戛然而止。
四目双对,空气都快凝结成冰。
老天爷,为什么要在她浑身动弹不得的情况下来这么一出重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