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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琥珀与飞蛾 ...
柏林,1941年深冬。
帝国图书馆的大理石阶梯像一条冻僵的河流,冷光从高窗倾泻而下,在台阶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案。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罗佐夫斯基——此刻他叫米沙·罗泽,档案管理员——抱着一摞刚从地窖取出的十七世纪东方学手稿,一级一级向上走。他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规律得近乎机械。
这是个适合隐藏的地方。巨大的空间吞噬声音,高耸的书架切割视线,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沉降,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流速。米哈伊尔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十一个月,足够让警卫不再检查他的证件,让同事们习惯他安静的背影,让这座建筑吞噬他存在的痕迹——就像琥珀吞噬一只古老的昆虫。
他的办公室在长廊尽头。推开门时,桌上一份新文件让他停住了动作。
普通的牛皮纸档案袋,封口处盖着帝国保安总局的鹰徽印章。没有传递记录,没有秘书的便条,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今早还空无一物的桌面上。
米哈伊尔放下手稿,脱掉有些磨损的羊毛手套,手指悬在档案袋上方停顿了两秒。十一个月来,他处理过十七次来自保安总局的审查请求,大多是要求核查某位学者的借阅记录,或是对某些“政治上可疑”的藏书进行标注。程序总是固定的:通过图书馆行政处下发,有正式编号,需要签收。
这一份不一样。
他拆开封口,抽出文件。第一页是标准表格,要求对一批涉及“东方神秘主义与德意志精神比较研究”的文献进行专业评估。请求部门一栏填着“第四处(情报分析)”,签字人是一个花体字母缩写:S.v.S。
米哈伊尔翻到第二页。附件清单上列着七本书籍和三份手稿,都是冷门到极点的文献:十八世纪一位耶稣会士关于萨满仪式的记录,十九世纪末某位德国人类学家在西伯利亚部落的田野笔记,还有几本研究突厥语族古老文字系统的专著。
太具体了。具体得不像是随机的意识形态审查,更像是一次精准的试探——或者一次精心伪装的搜查。
他走到窗前。窗玻璃上结着霜花,透过冰晶扭曲的视野,能看见对面威廉大街上的保安总局大楼。灰色石砌的建筑像一座墓碑,窗户在冬日惨白的天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
有人在看着这里。他几乎能感觉到那道视线的重量。
同一时刻,保安总局大楼四层,西格蒙德·冯·施特恩少校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冷掉的黑咖啡。他的视线穿过街道,落在帝国图书馆那排拱形窗户上。
“目标今天的行程?”他没有回头。
身后,助手埃伯哈特中尉立刻翻开记录:“七点三十分抵达图书馆,在员工入口接受例行检查。八点至十点在地下二层整理新入藏的战利品文献——主要是从华沙大□□来的波兰语历史档案。十点零五分返回三楼办公室,目前仍在其中。”
“情绪?”
“观察员报告,举止如常。在办公室停留时间比平日略长三分钟,可能因为发现了您送去的文件。”
西格蒙德抿了一口冷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东方学专家,精通六种语言,包括三种突厥语族方言。父母在列宁格勒围城中丧生,本人因‘政治不可靠’被内务人民委员会边缘化,三年前以学术交流名义来到柏林,随后申请政治避难。”他复述着档案上的文字,每个音节都清晰得像在背诵,“完美得令人不安,不是吗?”
埃伯哈特沉默着。他知道这不是个需要回答的问题。
“继续监视,但不要惊动。”西格蒙德终于转过身。他四十岁出头,身材瘦削挺拔,灰色制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银色的肩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我要看看,一只飞蛾面对火焰时,是会扑上去,还是懂得保持安全距离。”
助手离开后,西格蒙德坐回桌前,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不是文字报告,而是一系列照片:米哈伊尔在图书馆阅览室低头抄写笔记;米哈伊尔在菩提树下大街的旧书店翻阅书籍;米哈伊尔在公寓楼下的杂货店购买黑面包和罐头——总是同样的品牌,同样的数量。
最下面一张是偷拍的特写。照片上的男人站在图书馆的窗边,侧脸对着镜头,鼻梁挺直,眼窝深邃,斯拉夫人的骨骼特征被光线柔和了边缘。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手指修长,指节微微凸起。西格蒙德注意到,那双手很稳,稳得不像个终日埋首故纸堆的学者。
他合上文件夹,从抽屉里取出一枚袖扣。琥珀材质,金边包裹,里面封着一只极小的、翅膀张开的飞蛾。他把袖扣放在掌心,对着光转动。亿万年前的树脂困住了那个瞬间,翅膀的纹理、触须的弧度,甚至挣扎的姿态,都被永恒地凝固了。
“你会飞向哪里呢,米沙·罗泽?”他低声自语,然后将袖扣扣在了左手腕的袖口上。
三天后的下午,保安总局的黑色奔驰轿车停在了帝国图书馆正门。
西格蒙德没有穿制服,而是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便装,外面套着黑色羊毛大衣。只有细看才能发现,大衣领口内侧绣着一个微小的银色鹰徽。他独自一人走上台阶,门卫显然提前得到了通知,只是立正敬礼,没有要求出示证件。
米哈伊尔的办公室门虚掩着。西格蒙德在门前停顿了片刻,听见里面传来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节奏均匀,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产生丝毫紊乱。他推开门。
办公室比想象中更简朴。四壁都是书架,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俄语、德语、法语、英语的标题交错排列,间杂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橡木桌,上面堆满了手稿和笔记本。米哈伊尔坐在桌后,正低头在一份文件上书写。窗外的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他没有抬头。
西格蒙德轻轻关上门,走到桌前,从大衣内侧取出证件,放在桌面上。“冯·施特恩。关于你提交的评估报告,有几个问题需要当面澄清。”
米哈伊尔终于放下笔,抬起眼睛。他的瞳孔是深褐色的,在光线下近乎黑色,里面没有惊讶,没有紧张,只有一种学者式的平静专注。“少校先生。”他看了一眼证件,声音平稳,德语带着轻微的斯拉夫口音,但语法完美无瑕,“请坐。报告有什么不清晰的地方吗?”
西格蒙德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桌面。评估报告放在右手边,已经签了字。旁边是一本翻开的十八世纪拉丁文手抄本,页边空白处用铅笔写满了细密的注释——俄语和德语混杂,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符号。
“很清晰,也许过于清晰了。”西格蒙德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你在结论中指出,清单上的文献‘不具备政治敏感性’,并建议‘无需限制学术查阅’。这个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米哈伊尔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笔记。“我核查了每份文献的出版背景和作者生平。例如,这份耶稣会士的记录,主要描述的是西伯利亚东部通古斯族群的萨满仪式,其中没有任何涉及现代政治的内容。作者本人于1762年死于热病,手稿直到1890年才被发现出版,流通范围仅限于专业人类学期刊。”他的解释条理分明,像在讲授一堂学术课,“至于文字学研究,那些古老的突厥文字系统早在□□化之前就已经失传,现代土耳其语使用的是阿拉伯字母改良后的文字,两者之间没有直接关联。”
“没有关联?”西格蒙德从大衣口袋取出烟盒,抽出一支,但没有点燃,只是在指间转动,“罗泽先生,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进行这些审查吗?因为思想是会传染的。一个古老的文字,一种原始的仪式,都可能成为某种危险意识形态的载体。民族主义、神秘主义、反现代文明的情绪——这些病毒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
米哈伊尔沉默了片刻。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的笔杆,指腹按压着金属笔夹,一下,又一下。“少校先生,”他终于开口,“如果您担心的是意识形态,那么这些文献确实安全。因为它们研究的对象已经死了。死去的文化不会传播思想,它们只是历史的标本。”
西格蒙德看着他。烟在指间停住了转动。
“标本。”他重复这个词,声音很轻,“像博物馆玻璃柜里的蝴蝶?”
“更像琥珀里的昆虫。”米哈伊尔说,目光落回手稿上,“树脂包裹了它,凝固了那个瞬间,但也剥夺了它所有的可能性。它再也不能飞,不能挣扎,不能进化。它只是一个被永恒定格的存在证明。”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寂静。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远处传来隐约的电车铃声。西格蒙德忽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用这个比喻——琥珀。他袖口下的那枚袖扣似乎微微发烫。
“有趣的视角。”他最终说,将烟放回烟盒,“但容我提醒,即使是标本,也可能被人赋予新的意义。一本关于萨满仪式的书,在某些人眼中可能成为反抗现代文明的武器;一份古代文字研究,可能被用来构建某种‘纯正血统’的神话。我们的工作,就是防止这种……误读。”
米哈伊尔点了点头,表情依然是那个专注的学者。“我理解。所以我的建议是,这些文献可以开放给经过认证的学术机构研究人员,但需要登记借阅记录。这样既不妨碍学术自由,也能监控其流向。”
“很周到的建议。”西格蒙德站起身,走到书架前,目光扫过书脊上的标题,“你的专业领域很广泛。东方学、语言学、比较宗教学……在莫斯科大学时,你的导师是谁?”
“谢尔盖·奥尔洛夫教授。”米哈伊尔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停顿,“他在1937年被逮捕了。从那以后,我的研究就失去了方向。”
“所以你来到了柏林。”西格蒙德转过身,靠在书架上,“寻找新的方向?”
“寻找一个能继续工作的地方。”米哈伊尔迎上他的目光,深褐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别的东西——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少校先生,在您看来,思想可能是危险的。但在我这样的人看来,不能思考才是真正的死亡。”
西格蒙德凝视着他。窗外,天色开始转暗,冬日的黄昏来得总是很早。阴影爬上书架,爬上桌面,爬上米哈伊尔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起来更年轻了,也更脆弱了——像一件精细但易碎的瓷器。
“你提交的报告我会采纳。”西格蒙德终于说,走向门口,“不过,考虑到你专业知识的价值,保安总局未来可能会有更多的咨询需求。希望你不会介意偶尔被打扰。”
“这是我的工作。”米哈伊尔说,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西格蒙德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顺便问一句,”他没有回头,“你相信命运吗,罗泽先生?”
身后传来短暂的沉默。然后,米哈伊尔说:“我相信概率,少校先生。宇宙是由无数偶然事件构成的链条。”
“那么巧合呢?”西格蒙德转过身,“比如,我刚好对琥珀感兴趣,而你刚好用了这个比喻。”
这一次,米哈伊尔没有立刻回答。他从桌前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房间。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也映出窗外柏林逐渐亮起的零星灯火。
“在古生物学中,琥珀化石被称为‘幸运的标本’。”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像在自言自语,“因为要被树脂包裹,需要极其特殊的条件:昆虫刚好停在树上,树脂刚好在那个时刻分泌,刚好滴在它身上,然后地质变迁刚好将它保存下来……亿万分之一概率的层层叠加,才能造就一块完整的琥珀。所以是的,我相信巧合。因为世界就是由巧合构成的。”
西格蒙德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在渐深的暮色中,那个轮廓显得孤独而坚定。
“晚安,罗泽先生。”他说,推开了门。
“晚安,少校先生。”
门轻轻关上。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
米哈伊尔仍然站在窗边。他的手伸进口袋,摸到一枚小小的金属片——那是他从华沙运来的那批文献中偷偷取出的微缩胶卷,内容是关于德军在东线兵力的重新部署。三天前就该传递出去,但他拖延了。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档案袋,因为那个神秘的签名S.v.S。
现在他知道了。西格蒙德·冯·施特恩。保安总局第四处最年轻的少校,出身普鲁士贵族,以敏锐和冷酷闻名。一个亲自来图书馆“咨询”的情报官。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更复杂的东西——一种猎人嗅到同类时的警觉,以及一种飞蛾看见火焰时本能的、致命的吸引力。
窗外,保安总局大楼的窗户一扇接一扇亮起灯光,在渐浓的夜色中连成一片冰冷的星图。而在他掌心,那枚微缩胶卷的边缘硌得皮肤生疼。
琥珀已经开始滴落了。
而他,正停在树脂将要落下的那根树枝上。
走出图书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西格蒙德坐进等候的轿车,对司机说:“回办公室。”
车子缓缓驶入威廉大街的车流。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那个画面:米哈伊尔站在窗边的背影,孤独而挺直,像一座尚未被征服的灯塔。
“概率。”他无声地重复这个词,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然后,他抬起左手,借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光芒,看向袖口那枚琥珀袖扣。亿万年前的飞蛾在树脂中永恒地挣扎着,翅膀展开,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飞向自由。
但下一秒永远不会到来。这就是琥珀的本质——一个永恒的、美丽的囚笼。
“我们走着瞧,米沙·罗泽。”西格蒙德低声说,手指抚过袖扣光滑的表面,“让我们看看,这次的概率,会站在谁那边。”
轿车驶入保安总局的地下车库,铁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吞没了最后一丝冬夜的光。
第一次尝试这种欧美风格[害羞]
求作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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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琥珀与飞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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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2025.12.13正式开文,目前更新ing。。。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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