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之肴》薏米布丁

3、杏仁豆腐（三）

　　如意馆落败，付家的积蓄也被郑秀才挥霍了个干净，到最后在赌馆欠下了赌债，便将如意馆转手让出，买家便就是眼前这个男人，而后，他又撇下了尚且年幼的小女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芫芫那时孤苦无依，又得了重病，石玉看她可怜，便留她下来，平日里在后厨帮忙。
　　“我最近逛菜市时看到有卖杜衡的，便磨碎了点加进去。”石玉搅了搅酱，细细看了眼成色，然后示意看火的阿西放了点细柴进去，减成了小火细细熬煮。
　　“怎么去了那么些时候，是不是贪嘴去买了零嘴？”石玉瞥了她一眼，笑着道。
　　芫芫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您就给我这么些银子买杏仁，我哪里还有多余的钱买零嘴啊？”
　　“别以为我不知，你赊了一钱银子的花生糖和大枣芝麻膏挂在珍馐阁的账上，还不是我来还。”
　　石玉此人，许是从商多年，哪怕城府再深，平时对人都是笑脸相迎，连那双狭长细窄的眸子都是满含着笑意，但他无论何时都是这般模样，倒是探不出他的真实情绪了。
　　但是芫芫深信他的奸商本色，便是——贪财，所以但凡跟钱财搭上边的，无论他用多么笑若春风的脸说话，都让她感到阴恻恻的。
　　看着芫芫缩着脖子的模样，活像一只待宰的小鹌鹑，石玉便也懒得与她计较，便让她去把杏仁给磨了浆。
　　芫芫见他不再跟她计较银两的事情，便想着混了过去，兴高采烈地拿着杏仁去了后院磨杏仁去了。
　　南杏甜却香味较淡，北杏苦但香味浓郁，但只有二者混合能磨出适合的杏仁浆，磨浆时还需不断地倒入山泉水，这样确保磨出的浆雪白甘甜，虽然只是一道简单的甜品，但也是极费时费力的。
　　“听说杜家粮铺的大郎出事了？”在磨杏仁时，石玉慢慢从厨房走了出来，蹲下身舀了勺磨好的杏仁浆，顺着倒下，顺滑柔白，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不是嘛，我去了那么些时候，就是碰上了那杜大郎来铺子闹，据说是染上了五石散，哎，都被糟践得不成人样了。”想到杜守业那张枯瘦狰狞的面容，她就浑身一个瑟缩。
　　石玉皱了皱纤秀的眉头：“五石散？那可是稀罕物，他是怎么染上的？”
　　“我也不知……哎，可惜了，杜大哥以前可不是那样的。”芫芫叹道，然后磨完了最后的杏仁，将盛着杏仁浆的木桶拎到了厨房。
　　杏仁浆须得熬熟煮沸，然后加入豆粉慢慢细熬，熬到没有半分结块，浓稠之时盛到木盆中，放入冰窖待其凝固。
　　以前江城是不兴吃这个的，但因石玉做的杏仁豆腐异常香甜顺滑，所以也颇受欢迎，到了夏日，在杏仁豆腐里加入冰镇过的红糖水和梨花酱，又是另一番风味。
　　杏仁豆腐的牌子刚挂上，珍馐阁便来了位客人。
　　那是个窈窕女子，一袭红色襦裙，慢步轻摇，行动间犹如一只蹁跹的赤蝶。
　　她梳着时兴的斜髻，饰着三支蝴蝶流苏钗子，耳边还簪朵娇艳的山茶，将将开春的时候，她却是穿得异常轻薄。
　　芫芫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她那半露的粉白□□一扫，顿时面红得如烧起来一般。
　　“杏仁豆腐有吗？”那女子朱唇微启，声音如黄鹂出谷，甜美娇娆，还带着江南女子独特的酥软。
　　“刚做好，姑娘要多少？”芫芫笑着问道。
　　“要一碗吧，我要带走，对了要加点花生碎和梨花酱。”女子轻轻地说道，然后拿出一只精致的剔红食盒，上头雕着牡丹蝴蝶的纹饰，中间刻着显眼的二字——云翠。
　　石玉这时后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笑道：“姑娘是行家啊，知道这杏仁豆腐怎么吃才美味。”
　　女子瞟了眼出来的石玉，随即轻笑道：“都说珍馐阁石掌柜姿容秀逸，百闻不如一见，掌柜的比传言更加俊秀。”
　　“姑娘谬赞，若在下没猜错，姑娘应是云翠阁的头牌娘子绾蝶姑娘吧。”石玉看着女子笑道。
　　绾蝶？芫芫一愣，她自是听过杜守业与云翠阁绾蝶之事，据说便是因为绾蝶，他才寄情于酒色，如今被绾蝶养在云翠阁，堂堂七尺男儿被一烟花女子所养，俨然成了江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咳咳！”听着这两人亲密的谈话，芫芫不禁重重干咳了几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互夸。
　　“芫芫，去舀两碗杏仁豆腐来。”石玉看向芫芫吩咐道。
　　绾蝶秀眉一挑，连忙说道：“我只要一碗。”
　　“另一碗是在下请你喝的。”石玉看着绾蝶，笑得如沐春风。
　　他们家掌柜这是……在勾引人家姑娘吗？芫芫看了看石玉，又看了眼笑得羞涩的绾蝶，心中浮起可怕的念头。
　　“怎么还不去啊？”石玉催促道。
　　芫芫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然后来到后院舀了两碗杏仁豆腐，又在上面放了刚捣好的花生碎和梨花酱，看上去颇为诱人。
　　端着两碗杏仁豆腐走出来时，她便看到石玉已经和绾蝶坐在桌前说说笑笑，那模样亲昵无间，看得芫芫颇为刺心。
　　“杏仁豆腐！”芫芫将两个瓷碗重重放在了桌面上，没好气地说完，然后重重地走到了柜台前，气呼呼地开始翻账本，同时拿着余光偷瞟着两人。
　　“姑娘尝尝。”石玉将一碗放到了绾蝶的面前，绾蝶拿起勺子，轻轻舀起那雪白柔嫩的豆腐，放入了檀口中，随即她目光一亮：“甜而不腻，香甜顺滑，果真与众不同。”
　　随后她又是吃了好几口，赞不绝口：“石掌柜的手艺真的是名不虚传。”
　　“这还有一碗是？”石玉看着另一碗，不禁问道。
　　绾蝶目光一滞，随后立马笑着说道：“给楼里姐妹尝尝，这杏仁豆腐这般美味，以后怕是要多多光顾珍馐阁了。”
　　话音刚落，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跑进了珍馐阁，她跑得满脸通红，神情焦急，看到绾蝶后连忙喊道：“姑娘，不好了！杜少爷他……”还没喊完，她便被绾蝶一个眼神吓了回去，后来她才看到了一旁的石玉，脸色略略发白。
　　“那个石掌柜，我在云翠阁还有事，便先回去了。”说完不等石玉说什么，她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珍馐阁。
　　“这杏仁豆腐都忘记拿了呢……”石玉看向桌子上的杏仁豆腐，眼神幽幽。
　　“喂，人家走了你也不用表现得那么失落吧！”芫芫抬眼看着他哼声道，她家掌柜平时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今天却对绾蝶这样热情，实在古怪。
　　还是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尤物？芫芫心里暗暗想着。
　　“你去一趟云翠阁，将杏仁豆腐送去。”石玉朝她说道。
　　芫芫不禁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要我去云翠阁？我不去，你怎么不去！”云翠阁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青楼，让她一个黄花闺女去青楼，让人看到还指不定被怎么传呢。
　　“马上到饭点了，我要在后厨做菜，东南西北对路不熟，只有你去送，对了，把两碗杏仁豆腐的钱都收来，不然就从你的月钱里扣。”石玉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果然奸商，就为了收钱！”芫芫鄙夷地睨了他一眼，在暗骂他的奸商本色同时又不得不妥协，拿起装着杏仁豆腐的食盒，满脸不情愿地往云翠阁走去。
　　为了避嫌，她特地拿了一顶帷帽把脸遮了起来。
　　再经过西街时，因着帷帽前的纱遮挡了一部分视线，当一个人影朝她迎面走来时，未等她避开，就和那人正面相撞。
　　芫芫被撞得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见那人也被撞得倒在了地上，正好手中的食盒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里面的杏仁豆腐尽数洒了出来。
　　“啊！”芫芫撩开帷帽前的纱，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杏仁豆腐，欲哭无泪。
　　“对不住！”那人连忙道歉，芫芫这才看清刚才撞了自己的人是谁：“曾嫂子？”
　　曾氏蓦地抬起头，看到她也是一愣：“芫芫姑娘？”
　　“您怎么不在店里啊？”芫芫疑惑地问道，随后看到了她手里的篮筐问了一句：“曾嫂子是要去送货吗？”
　　“不是，今日是阿振的生辰，便来喜迎楼买了只八宝鸭子加餐。”曾嫂子笑了笑，回答道，随即她看到了满地的杏仁豆腐，满脸的歉意：“对不住啊芫芫姑娘，把你的杏仁豆腐给摔了。”
　　“这是客人订的，唉，没事，我回去再去拿一碗。”说着，她捡起地上的食盒便要走。
　　“哎慢着！”曾嫂子忽然叫住了她，芫芫疑惑地转过身子看向她，她目光一闪，道：“不必那么麻烦，我今日刚好做了杏仁豆腐，去我那里舀一碗吧。”
　　“这……”
　　不等她迟疑，曾嫂子便一把拉住了她，道:“若是其他菜肴我倒是不敢说，这杏仁豆腐我还是能做得不差的，何况也是我害得你摔了食盒，理应得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不是？”
　　想着杏仁豆腐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菜肴，不过寻常点心罢了，便同意了曾氏的建议，到了杜家粮铺重新舀了一碗曾氏所做的杏仁豆腐。
　　果然如曾氏所言，她做得杏仁豆腐并不逊于石玉所做，色白如玉，衬上几枚枸杞，更是引人食指大动。
　　“多谢曾嫂子！”将杏仁豆腐放入食盒，芫芫朝曾氏道谢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杜家粮铺，脚步轻快地来到了胭脂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