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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败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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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夏季赛现场,聚光灯像手术刀一样切开舞台中央的黑暗。
解说台上,两位解说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漂亮!Perfect战队完成了团灭!现在他们可以直接推上高地,比赛已经失去了悬念!”解说A拍着桌子,“谁能想到,春季赛的冠军队伍XYG,会在夏季赛第一场就被打成这样?”
“二十七分钟,人头比16:3。”解说B的声音带着专业性的冷酷,“这已经不是战术层面的差距了,这是全方位的碾压。
特别是XYG的打野位置,今天的表现简直像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词。
但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喊了出来:“像条疯狗!乱咬!”
台下,XYG战队的隔音玻璃房里,气氛低得能结冰。
齐映亦摘下耳机,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屏幕上巨大的“DEFEAT”倒映在他瞳孔里,还有自己1-7-2的战绩——打野位,全场死亡次数最高,伤害转化率最低。
“抱歉。”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的问题。”
队友们没人接话。玻璃房里的沉默比观众的嘘声更刺耳。
教练推门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火:“齐映亦,赛后采访你去。自己惹的祸自己扛。”
“我……”
“去。”教练打断他,声音冷硬,“记者等着。”
齐映亦站起身,队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露出底下黑色的短袖T恤和紧绷的手臂线条。
他推开玻璃门,迎面而来的是无数闪光灯和记者尖锐的提问。
“齐选手,今天你多次在团战前脱节,是队伍沟通出现问题了吗?”
“春季赛FMVP,今天却打出这样的数据,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有传言说你和管理层有矛盾,所以故意……”
“没有故意。”齐映亦打断最后一个问题,声音不高,但通过话筒传遍了全场,“打得烂就是打得烂,没借口。”
记者们安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更猛烈的提问。
“那你觉得今天输掉比赛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齐映亦抬眼看向提问的记者,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挑衅笑意的眼睛此刻冷得像冰:“因为对面指挥比我们强。因为对面的打野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因为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
“因为我们缺个真正能掌控全局的人。”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记者们瞬间炸开了锅。
谁都知道这句话指的是谁。
三年前,XYG的王牌指挥官,联盟第一个以战术布局能力封神的选手——礼独。
也是在三年前,那场震惊整个电竞圈的“季后赛事件”后,礼独宣布退役,从此消失。
而齐映亦,正是在礼独退役后才加入XYG的“天才新人”。
“你是在暗示如果礼独还在,XYG就不会输吗?”
“你和礼独选手私下还有联系吗?”
“你觉得现在的XYG需要礼独这样的指挥官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砸过来。齐映亦却不再回答了,他对着镜头点了点头,转身就走,留下身后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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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XYG俱乐部基地的训练室还亮着灯。
齐映亦戴着耳机,屏幕上是今天的比赛录像。他一遍遍回放自己每一次死亡,每一次错误判断,每一次与队友脱节的瞬间。
不是失误。是根本性的问题。
他太急了。
急到看到机会就想冲,急到觉得靠操作就能撕开一切,春季赛他能这么打,因为那时对手不了解他,因为那时的版本适合刺客野核爆发。
但现在,所有战队都研究透了他。陷阱、埋伏、针对——他像一条被围猎的狼,每一次扑咬都落在空处。
屏幕上,又一次团战回放。他的角色冲进人群,瞬间被控,屏幕灰白。
“操。”
齐映亦摘下耳机扔在桌上,双手捂住脸。
训练室里只有电脑风扇的嗡嗡声,和他自己压抑的呼吸。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喂。”
“齐映亦?”对面是个沉稳的男声,带着某种公式化的礼貌,“我是Perfect战队的经理赵明。方便聊两句吗?”
Perfect。今天刚把他们打爆的队伍。
“说。”
“今天你的赛后采访我看了。”赵明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说XYG缺个指挥官。
你觉得,如果给你配一个顶级的指挥,你能打出什么水平?”
齐映亦握紧了手机:“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赵明说,“Perfect正在重组,我们需要一个顶级的打野,一个能配合我们新指挥风格,敢冲敢打的打野。
薪酬和待遇是XYG的两倍,首发位置保证,战术核心倾斜。”
“条件?”
“试训一周。和我们新指挥官配合,通过就能签约。”
齐映亦沉默了几秒:“你们新指挥官是谁?”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
“礼独。”
两个字。轻飘飘的两个字,砸在齐映亦耳膜上,却像惊雷。
“……谁?”
“礼独。三年前退役的那个‘魔王’。”赵明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点笑意,“他回来了。”
“而且,指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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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训安排在三天后。
齐映亦站在Perfect俱乐部基地门口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月前,他还是春季赛冠军,FMVP,身价最高的打野选手。
现在,他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来一个刚刚击败他的战队试训。
更可笑的是,点名要他的人,是三年前他进职业圈时最想并肩作战,却从未有机会同台的人。
“齐选手,这边请。”前台的小姐姐礼貌地笑着,“赵经理和教练组在二楼会议室等您。”
Perfect的基地比XYG大了整整一倍,装修是简洁的灰白色调,墙上挂着历年来的奖杯和选手照片。
齐映亦扫了一眼,目光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停顿。
那是三年前的联赛决赛,礼独举起冠军奖杯的瞬间。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黑白相间的队服,戴着眼镜,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
哪怕是在捧起奖杯的那一刻,他脸上也没有笑容,只是微微抬头,看向镜头——或者说,看向镜头之外的某个地方。
那是齐映亦第一次在比赛直播里看到礼独。
那时他还在青训营,挤在十几个人中间看比赛。
当礼独用一局教科书级别的运营,把对手活活拖死时,整个青训营都沸腾了。
“看到没,这才是真正的指挥。”当时的教练指着屏幕,“冷静得像机器,算计到每一步,这种人,天生就是赛场上的王。”
齐映亦盯着屏幕,却说不出为什么,觉得那个捧起奖杯的人,看起来特别孤独。
就好像赢了全世界,却没人能和他分享。
“齐选手?”前台小姐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抱歉,走神了。”
“没事,这边就是会议室。”
推开门,房间里已经坐了四五个人。Perfect的经理赵明,主教练李文,数据分析师,还有……
齐映亦的目光落在窗边的男人身上。
礼独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份资料。
三年过去了,他看起来和照片上没什么变化——除了摘掉了眼镜。现在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地看过来,没有惊讶,没有欢迎,只是纯粹的观察。
像在看一件需要评估的工具。
“齐映亦,欢迎。”赵明站起来和他握手,“坐。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战队的……”
“礼独。”窗边的男人放下资料,走了过来。
他比齐映亦想象中高。靠近时,齐映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雪松一样的味道。
礼独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齐映亦握住那只手。手心干燥,温度微凉。
“久仰。”礼独说,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静,没什么起伏。
“我也是。”齐映亦听见自己说。
接下来的半小时是常规的试训流程介绍。数据分析师讲解Perfect目前的战术体系,教练组说明试训期间的安排和评估标准。
齐映亦安静地听着,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礼独。
礼独几乎没有说话。
他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偶尔抬头看向屏幕上的数据。当教练提到“打野位需要提高地图资源控制率”时,礼独突然开口:
“他的资源控制率低,是因为他的打法是高风险高回报。”礼独看向齐映亦,目光透过镜片,精准而锐利,“你喜欢抓人,喜欢在对方野区制造压力,所以会牺牲一部分己方资源。这不是缺点,是风格。”
齐映亦愣了一下。
“但你的问题在于,”礼独继续说,“你抓人的时机选择,有70%是基于直觉,而不是信息判断。”
“……直觉快。”齐映亦忍不住反驳。
“快,但不稳。”礼独合上笔记本,“职业赛场,稳定性比极限操作更重要。
一次错误的直觉,可能导致整局比赛崩盘——就像你们昨天输的那场。”
空气安静了一瞬。
赵明咳嗽一声:“那个,礼独,试训还没开始……”
“我知道。”礼独站起身,“所以现在开始。齐映亦,跟我来训练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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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室有五台电脑,但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
礼独在中间的位置坐下,开机,登录游戏账号。他的动作很流畅,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效率感。
“上号。”他说,“自定义房间,密码六个8。”
齐映亦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他能听到礼独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规律,像钟表。
游戏加载完毕。自定义地图,1v1,镜像对决——两个相同的打野英雄。
“规则很简单。”礼独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比现实中更近,几乎贴着耳膜,“十分钟。杀我一次,或者推掉我的外塔,你赢。做不到,我赢。”
“赌什么?”
“没有赌注。”礼独说,“只是看看你的操作极限。”
齐映亦握紧了鼠标。
开局。
两个相同的英雄从泉水出发。齐映亦按照自己的习惯,清完第一波野怪后直接入侵对方野区——这是他的标志性打法,用前期压制建立优势。
但礼独的野区是空的。
他已经清完野怪,回到了己方半区,开始控河蟹。
齐映亦皱了皱眉,转身回去。两人在河道相遇,几乎同时出手。
技能交换,血量同步下降。齐映亦看准一个机会,想用位移技能近身——但礼独几乎在同一时间后撤,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刚好在他技能范围边缘。
再来。
齐映亦调整走位,假装后退,突然回头闪现——可礼独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同步闪现拉开距离,反手一套技能砸过来。
齐映亦的血量瞬间见底。
他咬牙操作,极限躲掉最后一个技能,残血逃生。
耳机里传来礼独平静的声音:“反应很快。但太依赖反应了。”
“什么意思?”
“你所有的决策,都在等对方先动,然后靠反应去应对。”礼独说,“这是防守思维。顶级的进攻,是让对方只能按你的剧本走。”
齐映亦回到泉水补状态,大脑飞速运转。
再来。这次他改变了策略,开始刻意观察礼独的走位习惯。礼独的移动很有规律,总是保持在某个安全距离,视野控制得滴水不漏。
但齐映亦发现,每当自己假装要去某个方向时,礼独会有一个微小的、几乎察觉不到的预判性走位。
那是经验形成的肌肉记忆。
而肌肉记忆,是可以利用的。
第六分钟,齐映亦假装要去上路,走到一半突然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礼独所在的区域。
这一次,他没有依赖反应,而是预判了礼独的预判——当礼独按照习惯向某个方向移动时,齐映亦的技能已经提前落在了那个位置。
命中。
礼独的血量下去一截。但几乎在同时,礼尤的反击已经到了。双方再次技能交换,血量同步下降。
这一次,齐映亦没有退。
他顶着残血,继续逼近。礼独的技能在冷却,只能后撤。齐映亦紧追不舍,最后一个技能出手——
礼独的血量清零。
屏幕弹出击杀提示。
齐映亦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手心全是汗。
耳机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礼独的声音响起:“第八分二十七秒。比我预估的快了一分钟。”
“……你预估了我能杀你?”
“我预估了所有可能性。”礼独退出游戏界面,“包括你什么时候会发现我的走位习惯,什么时候会利用它,什么时候会下定决心强杀。”
齐映亦转过头。礼独也正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评估一件工具后,发现它超出了预期的满意。
“你赢了。”礼独说。
“所以试训通过了?”
“单人操作部分通过了。”礼独站起身,“但电竞是五个人的游戏。接下来三天,你需要和队伍合练。我会指挥,你要完全按照我的指令行动。”
齐映亦也站起来:“如果我不听呢?”
“那试训失败。”礼独看着他,“我不需要不听指挥的天才,再天才也不需要。”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峙。训练室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但齐映亦觉得空气在升温。
“三年前你为什么退役?”他突然问。
这个问题太突兀,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礼独的表情没有变化,但齐映亦注意到,他握着手表的左手,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
“和试训无关的问题。”
“有关。”齐映亦固执地说,“如果你又会像三年前一样突然消失,那我凭什么要跟你配合?”
礼独看着他,良久,才开口:“三年前我退役,是因为当时的队伍不再需要指挥官,只需要听话的执行者。而现在……”
他停顿了一下。
“现在,Perfect需要我。而你需要一个能让你完全发挥的指挥官。”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
“因为你今天的采访。”礼独转过身,开始整理桌上的资料,“你说XYG缺个真正能掌控全局的人。你说对了。但你不知道的是——”
他拿起笔记本,走向门口。
“能掌控你的人,整个联盟,只有我。”
门轻轻关上。
齐映亦站在原地,训练室里只剩下电脑屏幕的光芒,和他自己过快的心跳。
窗外,夜色已深。城市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他重新坐下,打开刚才1v1的录像,从第一秒开始重新看。
看着礼独每一个走位,每一个决策,每一次看似被动实则掌控全局的应对。
然后,齐映亦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礼独三年前退役”,按下回车。
跳出来的新闻标题,时间都是三年前的夏天:
《爆冷!XYG季后赛一轮游,指挥礼独赛后宣布退役》
《礼独退役内幕:与管理层爆发激烈冲突?》
《魔王离场,一个时代的终结》
齐映亦点开第一条。新闻稿写得含糊其辞,只说礼独因“个人原因”决定退役,俱乐部表示尊重选手选择。评论区早就关了,但齐映亦记得,三年前这件事闹得很大。
那时他刚进青训营,听到的传言五花八门:有人说礼独和管理层因为奖金分配闹翻,有人说他手伤严重打不了了,还有人说——他因为某个队友的失误,彻底心灰意冷。
齐映亦关掉网页,看向窗外。
礼独刚才说,三年前是因为队伍不再需要指挥官。
那现在呢?
现在他回来了,点名要自己这个出了名难管的“疯狗”打野,是想证明什么?
手机震动。是赵明发来的消息:「明天早上九点,第一次团队合练。别迟到。」
齐映亦回复:「嗯。」
他最后看了一眼礼独坐过的位置,关掉电脑,离开了训练室。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透过玻璃门,能看到礼独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峻。
齐映亦没有停留,转身下了楼。
夜风吹过来,带着夏日特有的闷热。
他站在Perfect基地门口,点了根烟,看着烟雾在路灯下缓缓上升。
三年前,他看着屏幕里的礼独捧起奖杯,心想如果有朝一日能和他并肩作战,该是什么感觉。
三年后,这个人回来了,用一场1v1告诉他:你很强,但还不够。
而更可怕的是,齐映亦发现自己竟然认同。
他竟然真的,想听听这个人的指挥,想看看在这位“魔王”的掌控下,自己能飞到多高。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XYG的队友发来的:「映亦,听说你去Perfect试训了?真的假的?」
齐映亦盯着屏幕,慢慢打字:「嗯。」
「我靠,你真要走?那我们队怎么办?」
「……」
「……因为礼独?」
齐映亦的手指停在屏幕上。过了很久,他才回复:
「因为他可能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心甘情愿被拴住的人。」
发送。
他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转身走进夜色里。
身后,Perfect基地的灯光,在黑暗中亮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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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礼独关掉电脑上的监控画面——画面里,齐映亦刚刚转身离开。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桌面上,摊开着一份齐映亦的详细数据报告:英雄池深度、操作反应速度、平均决策时间、失误率曲线……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分析。
礼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一行手写的字:
“天才,但危险。需要最坚固的锁链,和最精准的指挥。”
他在下面补了一句:
“而他需要的锁链,只有我能锻造。”
窗外,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
三年前他离开,是因为看透了那个舞台的本质——不是战术的比拼,而是利益的博弈。他厌倦了。
三年后他回来,是因为在无数比赛录像里,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一个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用最纯粹的操作燃烧自己的灵魂。
一个……像极了当年他失去的某个东西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