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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獠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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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五十,Perfect战队训练室。
齐映亦推门进来时,房间里已经坐了四个人——除了礼独,还有三个他只在比赛录像里见过的面孔。
“哟,疯狗来了。”靠窗位置染着银灰色头发的男生抬起头,咧嘴笑,“本人比镜头里帅啊,就是战绩比镜头里烂。”
“小白,少说两句。”旁边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镜框,朝齐映亦点头,“我是中单林墨,他是上单白溪。那边是射手陈辰。”
角落里瘦高的男生抬起手挥了挥,耳机还挂在脖子上,没说话。
礼独坐在指挥位,面前摊着战术板。他没抬头,声音平稳:“坐。九点准时开始训练赛,对手是二队。”
齐映亦在唯一的空位坐下——就在礼独右手边,距离近得能看清他战术板上工整的字迹。
“今天的训练重点有两个。”礼独用笔尖敲了敲板子,“第一,测试齐映亦与现有阵容的适配度。第二,磨合新的野核进攻体系。”
白溪吹了声口哨:“野核?那我们下路要当狗了呗。”
“准确说,是四保一。”礼独看向齐映亦,“你的任务是十五分钟前建立足够大的优势,接管比赛。能做到吗?”
齐映亦盯着战术板上那些箭头和符号:“如果你指挥到位。”
“我的指挥从来到位。”礼独的笔尖在齐映亦的位置画了个圈,“问题在于执行的人能不能跟上。”
训练赛开始。
前五分钟,风平浪静。
齐映亦按照常规路线清野,礼独的声音在耳机里有条不紊地响起:
“上河道有眼,三十秒后消失。”
“中路推完线可以靠下,对方打野在上半区。”
“齐映亦,清完这组野去下路反蹲。”
齐映亦照做。两分钟后,对方打野果然出现在下路,一波三打三的小规模团战爆发。
礼独的指令精确到秒:
“林墨先手控AD,齐映亦切后排,陈辰注意位置别被开。”
齐映亦的操作毫无问题——进场时机完美,技能连招流畅,瞬间秒掉对方辅助。
但就在他准备追击残血AD时,礼独的声音响起:
“撤。”
齐映亦手指一顿。屏幕上,对方的AD已经只剩一丝血,一个普攻就能收掉。
“他残了。”齐映亦说。
“中单miss,上路传送还有三秒。”礼独的声音冷硬,“撤。”
齐映亦咬咬牙,操作角色后退。几乎就在他后撤的下一秒,对方中单从草丛冒出,上路传送光柱亮起——如果不是及时撤退,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团战打成二换一,小赚。
但齐映亦觉得憋屈。
“刚才我能双杀。”他摘下一边耳机,看向礼独。
礼独没看他,在战术板上记录着什么:“然后你会死,节奏断档。用一个人头换对方打野的闪现和上路的传送,更划算。”
“可——”
“比赛不是个人秀。”礼独终于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我要的是胜利,不是精彩集锦。”
训练继续。
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
问题逐渐暴露。
齐映亦太急了。他总是想找机会,总是想操作,总是觉得靠自己的反应能扭转战局。而礼独的指挥永远求稳——该放就放,该撤就撤,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收益。
第六局,矛盾爆发。
那是一波关键的大龙团。对方五人集结,Perfect这边只有四个——上单白溪还在路上。
礼独的指令清晰:“拉扯,等白溪。”
但齐映亦看到了机会。对方AD走位失误,暴露在了一个危险的位置。他的大脑还没做出判断,手指已经动了——闪现进场,一套技能砸下去。
AD瞬间残血。
但几乎同时,对方四个人的火力全集中到他身上。屏幕灰了。
“操。”齐映亦砸了下鼠标。
耳机里一片死寂。
礼独没说话。直到团战结束,Perfect三换二丢掉大龙,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三度:
“为什么上?”
“有机会秒AD。”
“秒了吗?”
“……差一点。”
“差一点就是没秒。”礼独摘下耳机,训练室里的空气骤然降温,“而因为你死了,我们丢了龙,丢了节奏,这局没了。”
齐映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休息十分钟。”礼独站起身,“齐映亦,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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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的风很大,吹得人衣服猎猎作响。
礼独靠在栏杆上,点了支烟。齐映亦这才发现,这个看起来像精密仪器一样的男人,也会抽烟。
“知道我为什么退役吗?”礼独突然问。
齐映亦愣了愣:“你说过,因为队伍不需要指挥官了。”
“那只是官方说法。”礼独吐出一口烟,看着它在风中迅速消散,“真正的原因是,我厌倦了。”
“厌倦什么?”
“厌倦天才。”礼独转过头看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厌倦那些觉得自己靠操作就能赢的天才。厌倦那些不听指挥、葬送好局后还说‘我以为能操作’的天才。”
齐映亦的喉咙发紧。
“三年前季后赛,我们打满五局。最后一局,四十分钟,双方都只剩下水晶。”礼独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们的ADC——当时联盟公认的第一ADC,在对方五人存活的情况下,闪现冲进人堆,想秒对面C位。”
他停顿了一下。
“他以为能操作。结果死了。我们被一波。”
齐映亦知道这场比赛。那是礼独职业生涯最后一战,也是XYG从巅峰跌落的开始。
“赛后我问他为什么。”礼独掐灭烟,“他说,他觉得有机会。觉得能秀。觉得能成为英雄。”
风吹过来,带着烟草和某种苦涩的味道。
“从那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件事。”礼独看向齐映亦,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天才的直觉很珍贵,但不受控的直觉是毒药。我要的不是一个想当英雄的疯狗,而是一把听指挥的刀。”
齐映亦握紧了栏杆,金属的冰凉刺痛掌心。
“你可以选择。”礼独说,“继续当你的疯狗,回XYG去打你的个人秀。或者——”
他顿了顿。
“或者学会怎么在缰绳下奔跑。”
训练室里传来白溪的喊声:“礼队,时间到了!”
礼独转身往回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给你一局的时间想清楚。下一局,要么完全听指挥,要么走人。”
门开了又关。
齐映亦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耳边是风声,和胸腔里过快的心跳。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还在青训营时,教练说过的话:“齐映亦,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打野。但天赋是双刃剑——用好了,你是神;用不好,你会害死全队。”
那时他不信。
现在他站在这里,因为不听指挥葬送训练赛,因为想当英雄而成为团队短板。
手机震动。是XYG经理发来的消息:「映亦,试训怎么样?这边管理层松口了,说可以涨薪续约。你考虑一下?」
齐映亦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
回XYG。继续当核心,继续打自己想打的比赛,继续做那个不受约束的“疯狗”。
或者留下。被拴上缰绳,学会在指令下奔跑,成为另一个人手中的刀。
风很大,吹得他眼睛发涩。
他想起昨天1v1时礼独说的那句话:“能掌控你的人,整个联盟,只有我。”
也想起自己凌晨回复队友的那条消息:“因为他可能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心甘情愿被拴住的人。”
齐映亦深吸一口气,打字回复XYG经理:
「抱歉,我决定留下。」
发送。
然后他转身,推开训练室的门。
所有人抬起头看他。
礼独坐在指挥位,手指轻轻敲着战术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齐映亦注意到,他敲击的频率比平时快了一点。
“想清楚了?”礼独问。
“嗯。”齐映亦走回自己的位置,戴上耳机,“下一局。我完全听指挥。”
礼独看着他,看了大概三秒钟。
然后,很轻地,几乎察觉不到地,点了点头。
“好。”他说,“那现在开始,你是Perfect的打野。”
第七局训练赛开始。
这一次,齐映亦把大脑放空。他不去思考机会,不去预判操作,只是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耳机里的声音上。
礼独的指令像精确的钟表:
“清完野区来中路蹲。”
“对方打野在上,可以入侵下半区。”
“龙刷新前二十秒回城补状态。”
齐映亦照做。每一个指令,每一次移动,完全按照礼独说的来。
很奇怪——当他不再依赖自己的直觉,而是完全信任那个冷静的声音时,比赛变得异常简单。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纠结,只需要执行。
十五分钟,Perfect经济领先五千。
二十分钟,拿下大龙。
二十五分钟,推上高地。
当对方水晶爆炸时,齐映亦看着屏幕上12-1-7的战绩,有点恍惚。
这是他今天打得最轻松的一局,也是数据最漂亮的一局。
“看到了?”礼独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依然平静,但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什么,“当你把大脑交给我,你的手只需要做一件事——操作。”
白溪摘下耳机,吹了声口哨:“可以啊疯狗,这局像个人了。”
林墨推了推眼镜:“指挥到位,执行到位。完美。”
陈辰朝齐映亦竖起大拇指。
礼独在战术板上记录完最后一个数据,站起身:“今天训练结束,齐映亦,你留一下。”
其他人陆续离开。训练室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礼独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放在齐映亦面前。
“这是什么?”
“你过去一年所有比赛的复盘分析。”礼独说,“每一场,每一个失误,每一个可以改进的决策点。我花了三个月做的。”
齐映亦愣住了。
“你……”
“我看过你所有的比赛。”礼独重新坐下,打开电脑,“从青训营开始。你的操作习惯,你的思维模式,你的优点和弱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屏幕上开始播放视频。是齐映亦春季赛决赛的录像,但画面被拆分成了三个区域:主视角,地图全局,以及——一个不断跳动的决策时间轴。
“这里。”礼独暂停画面,“第三分二十二秒,你选择去上路gank,但对方打野已经在那里反蹲。如果你多等三秒,就能从小地图上看到对方中单消失的信息。”
“还有这里。”快进到团战,“你闪现追残血,导致自己脱节。如果你回头保AD,这波团能赢。”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一帧一帧,一个失误接一个失误。礼独的声音平静而精准,像在解剖一个标本。
齐映亦看着屏幕,手心又开始出汗。
不是羞愧,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原来这三年来,有一个人如此认真地看过他的每一场比赛,分析过他的每一个选择。
原来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操作,在另一个人眼里,全是漏洞。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齐映亦听见自己问。
礼独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三年前我失去了一支队伍。”他缓缓说,“现在,我想亲手打造一支完美的队伍。而你是最关键的那块拼图——也是最难打磨的那块。”
他关掉视频,看向齐映亦。
“你有两个选择。一,把我当成教练,听话训练,拿高薪打比赛。二——”
礼独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把我当成你的指挥官。把大脑交给我,把命交给我,我会带你赢下所有你想要的胜利。”
训练室的灯光明亮到刺眼。
齐映亦抬起头,看着礼独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第三个选项。
也知道自己早在推开这扇门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选二。”他说。
礼独看了他很久。
然后,很轻地,勾了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笑容,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但在礼独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这个变化像冰裂开一道缝,透出底下某种真实的东西。
“那从明天开始,”礼独说,“每天早上七点,战术复盘。晚上训练结束后,单独加练两小时。”
“好。”
“还有。”礼独拿起外套,“以后在比赛里,你的耳机里只会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的声音。其他所有噪音——观众的,解说的,甚至队友的——全部屏蔽。”
“好。”
“最后一件事。”礼独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在Perfect,你的代号不再是‘疯狗’。”
他转过身,看着齐映亦:
“你是‘獠牙’。我的獠牙。”
门关上了。
齐映亦坐在训练室里,很久没有动。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他打开手机,删掉了XYG经理的联系方式。退出了XYG的战队群。注销了用了三年的、ID是“XYG·MadDog”的社交媒体账号。
然后,他新建了一个文档。
标题只有一个字:《驯》。
第一行,他写道:
「第一天。学会把缰绳交给另一个人。」
第二行,他停了一会儿,继续写:
「而他给的缰绳,比我想象的更有力量。」
保存。
关掉电脑。
齐映亦走出训练室时,整个基地已经安静下来。只有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站在走廊阴影里,看着灯光从门缝透出来,在地面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光带。
光带尽头,是礼独伏案工作的剪影。
齐映亦看了很久。
然后转身,走进夜色里。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办公室里的礼独抬起头,看了一眼监控屏幕上他离去的背影。
然后,在今天的训练笔记末尾,补上一行字:
「獠牙已初具形状。」
「接下来,是让它学会咬该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