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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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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一个目标
张浩的家在城东的教师新村,父母都是三中的老师。赵安和赶到时,张浩的母亲王老师正急得在客厅里团团转。
“电话是昨天下午打来的,说张浩最近情绪不稳定,需要心理干预。”王老师语速很快,“但我根本没听说孩子有什么问题。张浩性格开朗,成绩中上,和同学关系也好……”
“电话是直接打给你的吗?”魏青远问。
“不,是张浩接的。”王老师脸色发白,“他接完电话才告诉我。我问他是哪个刘老师,他说就是学校的心理老师刘海平。”
“张浩现在在哪里?”
“他说今天要和同学去图书馆复习。”王老师看了看表,“应该快回来了。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没接。”
赵安和与魏青远对视一眼。没接电话,这是个危险信号。
“张浩平时和刘海平有接触吗?”魏青远问。
“据我所知没有。”王老师说,“我丈夫是物理组的,和张浩不同楼。但我们都是老师,知道心理咨询的流程——学生主动求助,或者班主任转介。刘海平直接联系学生,这不合规定。”
“他之前联系过其他学生吗?”
王老师迟疑了一下:“我听说过……有个女生,父母在外地,刘海平经常找她‘谈心’。但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那女生后来转学了。”
赵安和记下了这个细节。两年前,已经有迹象,但没人重视。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王老师立刻冲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孩,穿着运动服,背着书包,一脸茫然:“妈,怎么了?怎么这么多——”
他的话戛然而止,看见了屋里的赵安和和魏青远。
“张浩,这是检察院的同志。”王老师拉他进来,“刘老师给你打电话的事,你和他们详细说说。”
张浩放下书包,警惕地看着赵安和:“刘老师怎么了?”
“他涉嫌一些违法行为,我们在调查。”赵安和尽量让声音温和,“他昨天电话里具体说了什么?”
张浩在沙发上坐下,皱着眉回忆:“他说注意到我最近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情绪有波动。建议我做个心理评估,约今天下午在学校咨询室见面。”
“你觉得自己情绪有波动吗?”
“没有啊。”张浩摇头,“我最近挺好的。但刘老师说得很肯定,说我可能自己没意识到。”
典型的PUA话术——否定对方的自我认知,建立权威。
“你答应去了吗?”魏青远问。
“我说考虑一下。”张浩说,“但他说机会难得,今天下午是他特意为我留的时间。”
赵安和感到一阵寒意。刘海平在徐雾死后第三天,就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而且他选择张浩——一个父母都是本校老师的孩子。这是一种挑衅,还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你今天下午打算去吗?”魏青远问。
“本来想去看看。”张浩实话实说,“但刚才在图书馆,我碰到徐雾班上的李峰——就是那个扒徐雾裤子的。他问我是不是也要去找刘老师,说刘老师‘专门帮有问题的男生’。”
“李峰还说什么?”
“他说徐雾死之前,也经常去找刘老师。”张浩压低声音,“他说有一次路过咨询室,听见徐雾在里面哭。”
王老师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张浩低下头,“我以为就是普通的心理咨询。哭也很正常吧?”
正常。这个词让赵安和心里一痛。当一个系统把异常正常化,把犯罪美化成“治疗”,孩子们就失去了判断的标准。
“张浩,你做得很好。”魏青远说,“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刘海平可能还会联系你,如果他再打电话,你要答应见面,但要约在公共场合——比如学校附近的咖啡厅,而且要告诉我们时间地点。”
“你们要抓他?”
“对。”赵安和说,“但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我们会全程保护你。”
张浩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好。徐雾……我和他不熟,但他人挺好的。有次我篮球砸到他,他也没生气,还说‘没关系’。他应该活着。”
这句话简单,却沉重。
活着。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本应拥有的最基本权利。
二、咖啡厅的陷阱
下午三点,张浩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刘海平。
赵安和和魏青远坐在张浩家的书房里,戴着耳机监听。技术科已经远程接入了张浩的手机。
“喂,刘老师。”张浩按事先排练好的说。
“张浩啊,下午有空吗?”刘海平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甚至有些疲惫,“我想和你聊聊,关于你的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
“电话里说不方便。我们见面聊吧,就在学校咨询室,四点怎么样?”
张浩看了一眼赵安和,赵安和摇头。
“刘老师,我今天不太舒服,能不能换个地方?”张浩说,“学校附近有家咖啡厅,叫‘慢时光’,我们在那儿见面行吗?”
短暂的沉默。耳机里传来刘海平轻微的呼吸声。
“咖啡厅太吵了,不适合谈心。”刘海平说,“还是咨询室安静,而且专业。”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学校。”张浩坚持,“徐雾刚出事,我有点怕。”
这句话是魏青远教的——提到徐雾,观察刘海平的反应。
更长的沉默。这次能清楚地听到呼吸加重的声音。
“……好吧。”刘海平终于说,“慢时光咖啡厅,四点。我穿灰色夹克,戴眼镜。”
“好的,刘老师。”
电话挂断。
赵安和摘下耳机:“他答应了。但很警惕。”
“正常。”魏青远说,“徐雾的死让他有压力,但他控制欲太强,不会轻易放弃新目标。咖啡厅这种半公开场所,他可能只是想试探张浩的态度。”
“所以我们……”
“按计划进行。”魏青远看向张浩,“你会害怕吗?”
张浩深吸一口气:“有点。但你们不是会保护我吗?”
“我们会。”赵安和说,“咖啡厅里会有我们的人。你只需要正常和他聊天,问什么都如实回答,但不要答应去任何私人场所。”
“如果他要给我药呢?”
“收下,但不要吃。就说要问过父母。”魏青远说,“我们会事后化验。”
张浩点点头。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但眼神坚定。
赵安和想起自己十五岁时,还在为中考的数学题发愁。而眼前这个男孩,要面对的是一个披着教师外衣的罪犯。
“张浩,”赵安和说,“谢谢你。你救了你自己,也可能救了别人。”
“我只是……不想变成下一个徐雾。”张浩轻声说。
三、意外的相遇
三点四十分,赵安和和魏青远提前到达慢时光咖啡厅。咖啡厅不大,但装修精致,靠窗的位置视野很好。两人选了个角落的卡座,能看见入口和大部分座位。
魏青远点了两杯美式。咖啡送上来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有些微妙。
“谁?”赵安和问。
“大学同学,周屿。”魏青远接起电话,“喂,老周……什么?你在东芜?”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连赵安和都能隐约听见:“惊喜吧?我来出差,晚上有空吗?聚聚?”
魏青远看了赵安和一眼:“今晚可能不行,在办案。”
“又是什么心理变态的案子?”周屿显然很了解魏青远的工作,“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就见个面,不耽误你。”
魏青远犹豫了一下,报了咖啡厅的地址。
“朋友?”赵安和问。
“大学室友,学临床心理的,现在在上海一家医院。”魏青远说,“毕业后就没见过,没想到他会来东芜。”
“没事,不影响工作就行。”
三点五十分,咖啡厅的门被推开。一个男人走进来,三十出头,穿着休闲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他环视了一圈,看见魏青远,立刻笑了。
“青远!”他走过来,给了魏青远一个拥抱,“好久不见!”
“老周。”魏青远也笑了,那是一种赵安和很少见的、放松的笑容,“这是赵安和,我同事。”
周屿和赵安和握手,力道很足:“赵检你好。青远在大学时就总说想和检察官合作,没想到真实现了。”
“你们聊,我——”赵安和想回避。
“不用。”魏青远拦住他,“老周不是外人,而且他专业能力很强,也许能帮上忙。”
周屿坐下,点了杯拿铁:“什么案子?又是未成年人?”
“校园性侵,心理老师对学生下手。”魏青远简洁地说,“我们正在等嫌疑人。”
周屿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师源性侵害?最恶心的一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暂时不用,我们在布控。”赵安和看了看表,三点五十五分,“目标四点会来。”
“我在这儿会妨碍你们吗?”
“不会。”魏青远说,“你背对门口,就当是普通朋友见面。”
周屿点点头,很自然地调整了坐姿,用身体挡住了魏青远和赵安和的视线死角。专业素养可见一斑。
三点五十八分,张浩进来了。他背着书包,显得有些紧张,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果汁。
四点整,门再次被推开。
刘海平走进来。他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金边眼镜,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有些疲惫,像个操劳过度的老师。
他环视咖啡厅,看见了张浩,走了过去。
“张浩。”他坐下,声音温和,“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张浩说。
赵安和戴上了无线耳机,能清楚听到两人的对话。魏青远和周屿也安静下来,专注地听着。
四、心理老师的诡辩
“最近感觉怎么样?”刘海平问,语气像一个关心学生的长辈。
“还行。”张浩说,“就是学习有点紧张。”
“嗯,初三了,压力大很正常。”刘海平翻开文件夹,“我注意到你最近几次测验成绩有波动,尤其是数学,下降了十分。”
张浩愣了一下:“是吗?我没注意。”
“我分析了你的试卷,发现不是不会做,是粗心。”刘海平拿出一张纸,“你看这道题,步骤都对,最后一步计算错了。”
赵安和皱眉。刘海平做了功课,用具体的“证据”来证明张浩“有问题”。这是控制的第一步——否定对方的自我评价。
“可能……可能最近睡得不好。”张浩说。
“睡眠问题也是情绪问题的表现。”刘海平合上文件夹,“我建议你做个全面的心理评估。学校有设备,我可以帮你。”
“评估要做什么?”
“一些测试,还有一些放松训练。”刘海平的声音更柔和了,“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聊聊,你有什么困扰都可以说。我听说……你和徐雾是同班同学?”
来了。赵安和坐直了身体。
“嗯。”张浩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的事,对你影响很大吧?”刘海平叹气,“多好的孩子,可惜了。我给他做过咨询,知道他有多痛苦。”
耳机里,魏青远轻声说:“他在试探张浩知不知道内情。”
“他痛苦什么?”张浩问。
“校园欺凌,同学的嘲笑,自我认同的困惑。”刘海平说得很流畅,“我尽力帮他,但有些伤害太深了。你知道吗,他最后几次咨询,说觉得自己‘脏了,洗不干净’。”
赵安和握紧了拳头。刘海平在用徐雾的遗言来操纵张浩。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脏?”张浩问。
“因为欺凌让他厌恶自己的身体。”刘海平的声音充满同情,“那些说他‘不像男生’的话,让他觉得自己有问题。我试着帮他重建自信,但……时间不够了。”
完美的谎言。把性侵说成“帮助”,把加害说成“治疗”。
“刘老师,”张浩突然问,“你给徐雾开过药吗?”
短暂的停顿。刘海平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药?什么药?”
“助眠的药。我听同学说,你给过他一些白色药片。”
咖啡厅里安静了几秒。连背景音乐都仿佛停了。
“那是……那是维生素。”刘海平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他睡眠不好,我建议他补充维生素B族。他自己去买的。”
“但我听说,徐雾体内检出了阿普唑仑。”张浩说,这句话是魏青远教他的,“那不是维生素。”
更长的沉默。
然后,刘海平笑了。笑声很轻,但透着寒意。
“张浩,你听谁说的这些?”他的声音依然温和,但多了某种尖锐的东西,“这些都是徐雾的隐私,不应该被讨论。”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张浩说。
“真相是,一个抑郁的孩子自杀了。”刘海平站起来,“而你,张浩,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偏执和多疑,正是我需要帮助你的原因。明天下午四点,学校咨询室,我等你。如果你不来……”
他没有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很明显。
“如果我不来呢?”张浩也站起来。
刘海平看着他,眼镜后面的眼睛眯了眯:“那你可能会走上和徐雾一样的路。好好想想。”
他转身离开咖啡厅,步伐很快。
赵安和立刻对耳机说:“各组注意,目标离开咖啡厅,灰色夹克,向学校方向。B组跟上,保持距离。”
然后他看向张浩。男孩还站在桌边,脸色苍白。
“他威胁我。”张浩说,声音在颤抖,“他说我会和徐雾一样……”
“你不会。”魏青远已经走过去,按着张浩的肩膀坐下,“你做得很好。他暴露了。”
周屿也走过来,递给张浩一杯水:“喝点水,慢慢呼吸。你刚才的表现很勇敢。”
张浩喝了口水,手还在抖:“他最后那个眼神……好可怕。像换了个人。”
“那是他真实的模样。”魏青远说,“平时那个温和的心理老师是面具,刚才那个才是真的他。”
赵安和的手机响了,是跟踪组打来的。
“赵检,目标进了学校,但没去心理咨询室,去了行政楼。”
“行政楼?”
“对,进了副校长办公室。”
赵安和和魏青远对视一眼。刘海平去找副校长了。他想干什么?施加压力?还是准备逃跑?
“继续监视,有任何动向立刻报告。”
挂断电话,赵安和看向周屿:“周医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哪里。”周屿严肃地说,“这个案子比我想象的严重。那个刘海平,刚才和张浩对话时,用了至少三种操控话术:先是否定对方的自我认知,然后用‘权威证据’(成绩下降)制造焦虑,最后用徐雾的死来威胁。这是典型的心理虐待。”
“你能出具专家意见吗?”魏青远问。
“当然。”周屿说,“我在上海接触过类似的案例——教师利用专业身份实施心理控制。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完整的分析报告。”
“那太好了。”赵安和说,“但现在,我们需要回局里。刘海平可能要有动作了。”
四人离开咖啡厅。出门时,赵安和拍了拍张浩的肩膀:“你先回家,这几天不要单独外出。我们会派人保护你家附近。”
“刘老师……会抓起来吗?”张浩问。
“会。”赵安和肯定地说,“很快。”
回检察院的路上,周屿坐魏青远的车。赵安和自己开车,脑子里全是刚才的对话。
刘海平的威胁,张浩的颤抖,还有那句“你可能会走上和徐雾一样的路”。
这不是一个心理老师该说的话。这是一个罪犯的恐吓。
到检察院楼下时,周屿对魏青远说:“青远,你做的这个工作……很重要,但也很伤神。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魏青远笑了笑,“你呢?怎么突然来东芜?”
“医院和东芜精神卫生中心有个合作项目,我来交流一个月。”周屿说,“正好,这期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周屿离开后,赵安和看着魏青远:“你这个朋友,不错。”
“大学时最好的朋友。”魏青远说,“后来我走司法心理学,他走临床,联系少了,但感情还在。”
“他能理解你的工作。”
“嗯。”魏青远顿了顿,“安和,你大学时的朋友呢?还有联系吗?”
赵安和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很私人,但魏青远问得很自然。
“有两个。”他说,“一个在北京做律师,一个……在监狱。”
魏青远转头看他。
“经济犯罪,涉案金额三千万。”赵安和说得很简单,“我办的案子。”
两人沉默地走进检察院大楼。电梯里,魏青远突然说:“那一定很难。”
“什么?”
“亲手送朋友进监狱。”
电梯门开了。赵安和走出去,才说:“他犯罪是事实。我是检察官,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和感情不冲突。”魏青远说,“你可以履行职责,同时感到痛苦。这是人性。”
赵安和没有回答。他想起那个朋友最后在法庭上看他的眼神——不是恨,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像失望,又像理解。
手机又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技术科小杨。
“赵检,我们查到了刘海平的另一个住处。”小杨的声音很兴奋,“他在城南有个公寓,登记在他母亲名下。搜查令批下来了吗?”
“正在批。”赵安和说,“地址发给我,我和魏教授现在过去。”
“还有,我们恢复了刘海平电脑里的一些隐藏文件。”小杨说,“他有个加密的云盘,里面……有很多东西。”
“什么东西?”
“照片,视频,还有……购买药物的记录。”
赵安和的心跳加快了:“药物?什么药物?”
“阿普唑仑,还有……还有一些管制精神类药物。”小杨的声音低了下去,“购买渠道是暗网,用比特币支付。”
暗网。比特币。管制药物。
刘海平的犯罪网络,比他们想象的更大。
“把地址发给我。”赵安和说,“我们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对魏青远说:“城南公寓,可能有更多证据。”
“走。”
两人再次出发。黄昏时分,夕阳把街道染成橙红色。车流如织,行人匆匆,每个人都奔着自己的生活。
世界就是这样复杂,这样交织。
但有些线,必须理清。
有些罪,必须惩罚。
有些光,必须点亮。
哪怕是在最深的暗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