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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一纸停职,寸寸灼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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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思·第二百一十五章一纸停职,寸寸灼心
门合上的那一声轻响,像针,轻轻扎在时砚的心上。
他维持着靠坐的姿势,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门板上,许久没动。指尖攥着的纸条已经被眼泪浸得发皱,上面那六个字的墨迹晕开,却依旧能看清笔锋里藏着的慌乱和急切。
窗外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病房里又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在心上,沉闷又冗长。
时砚缓缓抬手,指尖抚过自己还缠着纱布的手臂,伤口的疼意隐隐传来,带着皮肉撕扯的钝痛,和心口翻涌的酸涩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其实没有真的怪陆峥。
从雪地里攥着那张纸条开始,从那些被黑暗吞噬的日夜里,那六个字是唯一的光开始,他就知道,陆峥不会放弃他。
可他不敢靠近。
像捧着一颗碎过一次的琉璃,裂痕密密麻麻地爬满周身,怕再碰一下,就真的粉身碎骨,连拼凑的机会都没有。
护工推门进来送药的时候,塑料托盘和地面摩擦的轻响,打破了这份死寂。她把温水和药片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看着时砚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忍不住叹了口气:“时先生,你得多吃点东西才行,不然身体怎么扛得住。医生说你这身子,亏得太很了。”
时砚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护工手里捏着的一份文件上。那是医院的缴费单,厚厚的一沓,下面却还夹着一张薄薄的纸,像是被风刮进去,又或是不小心被夹带在里面的。
护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连忙把那张纸抽出来,捏在手里晃了晃:“哎呀,这是刚才那位先生落下的,应该是他的东西,我等下给他送过去。看他那一身伤,估计是忙糊涂了。”
时砚的视线,骤然凝住了。
那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是一张停职通知。
白底黑字,最上方印着警局的徽标,下面是陆峥的名字,一笔一划,清晰得刺眼。再往下,红色的公章盖得端端正正,事由一栏,写得含糊又清楚——“因涉及时砚案相关调查,暂停一切职务,听候处理”。
时砚的呼吸,猛地顿住了。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喘息都觉得疼。他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能……给我看看吗?”
护工愣了愣,没多想,把那张停职通知递了过去。
纸张落在掌心,薄薄的一页,却重得像千斤巨石,压得他手腕都在发沉。
时砚的指尖,缓缓抚过上面的字迹,从陆峥的名字,到那个鲜红的公章,再到最后那句冰冷的处理决定。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心口更是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空落落的,又疼得钻心。
他终于知道了。
知道陆峥这几天,是在顶着怎样的压力做事。
不是穿着那身笔挺的警服,光明正大地查案,不是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调阅卷宗,询问证人。
是脱下了他视若生命的警服,背着“停职”的处分,像个孤魂野鬼一样,跑遍城郊的大街小巷,在劳务市场的尘土里奔波,在废弃仓库的阴暗中摸索,为他找证据,为他洗冤屈。
那身警服,是陆峥的骄傲,是他从警校毕业那天起,就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可现在,为了他,陆峥把这份骄傲,亲手卸下了。
时砚想起陆峥站在病房门口的样子。
满身的伤,衣服上沾着灰尘和干涸的血迹,胳膊上的绷带早就被汗水浸透,隐隐透出暗红的血印,还有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眼下的乌青,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他以为那只是查案时受的累,却不知道,那背后,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风雨,顶住了所有的质疑,甚至赌上了自己的前途,只为了还他一个清白。
时砚的喉咙,突然哽住了。
原来,不是陆峥不敢靠近他。
是陆峥觉得,自己没了警服,没了身份,就这么狼狈不堪地站在他面前,配不上他了。
是陆峥怕,自己的这份狼狈,会让他更难受,更难堪。
那些客套的话,那些疏离的举动,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伸到半空又缩回去的手,突然之间,全都有了答案。
时砚攥着那张停职通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纸张被他捏得变了形。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绝望,是因为心疼。
心疼那个为了他,不顾一切的人。
心疼那个明明自己满身伤痕,却还想着护他周全的人。
他想起香樟道上,陆峥蹲在他轮椅前,红着眼眶说“我再也不敢信你了”。现在想来,那句话,何尝不是陆峥在逼自己,在和自己较劲——他不信的哪里是时砚,他是怕自己的信任,会害了时砚。
他想起雪地里,自己意识涣散时,呢喃着的那句“陆峥,我疼”。原来,疼的从来都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陆峥的疼,藏在心里,比他身上的伤口,更疼,更重。
时砚缓缓掀开被子,动作慢得很,每动一下,牵扯到手臂的伤口,就疼得他额头冒汗,冷汗浸湿了后背的病号服,贴在身上,冰凉刺骨,他却没停下。
护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扶他:“时先生,你要干什么?你伤口还没好,不能下床!医生说了,你至少还要躺半个月呢!”
时砚没理她,扶着床头柜的边缘,一点点地站起来。
他的腿还有些发软,是低温症和失血留下的后遗症,站得摇摇晃晃,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芦苇,却异常坚定,脊背挺得笔直。
他走到门口,伸手,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
门外面,陆峥还没走远。
他靠着走廊的墙壁,低着头,指尖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烟卷被他捏得变了形。夕阳的余晖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落寞的影子,孤单得让人心酸。
他不敢走。
怕时砚真的需要他,一转身,就能找到人。
也不敢留。
怕自己的存在,会打扰到里面的人,怕时砚看到他这副样子,会更难过。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陆峥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连指尖的烟,都掉在了地上。他缓缓地转过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跳得他耳膜发疼。
就看到时砚站在门口。
脸色苍白得像纸,身上还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衣摆空荡荡地晃着,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脚踝处还留着低温症的青紫。他的手里,紧紧捏着那张被揉皱的停职通知。
四目相对。
空气里的尘埃,在夕阳的光线下飞舞,像是凝固了。
陆峥的喉咙,瞬间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慌忙弯腰捡起地上的烟,揣回兜里,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去躺着,伤口会裂开的!地上凉,你脚……”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时砚打断了。
时砚没动,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眼底的水汽氤氲着,像蒙着一层薄雾,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一字一句,砸在陆峥的心上:
“陆峥,”
他喊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你的警服,”时砚抬手,指腹抚过那张停职通知上的字迹,指尖微微发颤,“我帮你拿回来。”
“你的工作,你的荣誉,你为我丢的一切,”他的目光,牢牢地锁着陆峥的眼睛,里面盛着的,是翻涌的情绪,是心疼,是坚定,是失而复得的光,“我都陪你,一点点捡回来。”
“你不是一个人。”
夕阳的光,漫过长长的走廊,将两人的影子,慢慢地,慢慢地叠在了一起。
咫尺的距离,终于不再是山海。
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误会和疼痛,像是被这暖融融的夕阳,一点点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