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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雨落尘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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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下了起来。
细密的雨丝敲打着锻造车间的玻璃窗,碎成一片朦胧的水雾。晨光被雨帘滤得柔和,落在时砚攥着的那封信上,墨迹晕开的边缘,像是爷爷温和的眉眼。
陆峥安排警员清理现场,又让人去通知苏念母女,自己则靠在门框上,看着时砚站在锻造机前的背影。风从破窗钻进来,卷起他衣角的褶皱,也卷起空气里淡淡的铁锈味。
“陈安那边已经交代了。”陆峥的声音穿过雨幕,带着点潮湿的哑,“他说当年父亲死后,是你爷爷悄悄帮着处理了后事,还接济过他们兄弟俩一阵子。他恨老鬼,也恨自己哥哥陈默——陈默早就知道父亲的冤屈,却为了安稳日子选择了沉默。”
时砚没回头,指尖轻轻拂过锻造机夹层的纹路。那是爷爷当年亲手打磨过的痕迹,粗糙,却带着温度。
“他偷了苏婉的纽扣,嫁祸给她,就是想搅浑水。”陆峥继续说,“苏婉其实一直就在老城,隐姓埋名开了家裁缝铺。她躲着苏念,是怕女儿卷进当年的是非里,怕老鬼的余党找上门。”
时砚终于转过身,手里的信被捏得有些发皱。“苏婉现在在哪?”
“在外面。”陆峥指了指门口,“她说,该来的总会来,躲了三十年,也够了。”
雨帘里,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女人站在那里,头发已经花白,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她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印着淡淡的梅花,和那枚胸针、那粒纽扣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是苏婉。
她看到时砚,微微颔首,眼底有岁月沉淀的平静。“时老爷子当年说过,锁能锁门,锁能锁秘密,唯独锁不住人心的执念。”她的声音很轻,像雨打芭蕉,“当年,是我帮他把陈安父亲的尸骨藏进夹层,也是我,把举报信交给了纪检委。”
时砚愣住了。
“你爷爷是个好人。”苏婉缓步走进来,目光落在锻造机上,带着怀念,“他知道陈安兄弟俩不容易,也知道我带着女儿躲得辛苦。他留下那把锁,留下那张纸条,不是为了藏什么,是为了等一个契机——等一个能让所有执念都放下的契机。”
“那‘快试试吧’……”
“是你爷爷写给陈安的。”苏婉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陈安小时候来钟表行,总缠着你爷爷学做锁。你爷爷就对他说,快试试吧,试试放下仇恨,试试往前走。可惜,那孩子听不进去。”
时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涩又温热。他终于明白,爷爷留下的那些东西,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的秘密。那把锁,那张纸条,那个铁盒,都是为了救赎——救赎陈安的仇恨,救赎苏婉的愧疚,也救赎他自己,三年前因为那场案子留下的执念。
雨渐渐小了,阳光穿透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念跑了进来,扑进苏婉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三十年的寻找,三十年的隔阂,在这一刻,尽数消融。
陆峥看着相拥的母女,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车间,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时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停了,天边泛起了淡淡的虹。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想起牺牲的线人,想起自己辞职时的决绝。
那时候的他,以为离开刑侦队,就能躲开那些黑暗。却不知道,有些执念,躲是躲不开的。
“快试试吧。”
时砚低声念着这四个字,突然笑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陆峥发来的消息:陈安虽然犯了罪,但主动交代了所有事,加上老鬼已死,他的初衷是为父报仇,法院会酌情轻判。苏婉和苏念母女团聚,老鬼的余党也被一网打尽。
一切,都尘埃落定。
时砚收起手机,走到柜台前,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夹进爷爷留下的一本锁谱里。锁谱的扉页,写着一行字:锁者,心也。
他走出钟表行的时候,阳光正好。老城区的弄堂里,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孩子们的嬉笑声,还有铜铃清脆的响声。
陆峥靠在车边,冲他挥了挥手。
“案子结了,喝一杯去?”
时砚走过去,嘴角扬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好啊。”
陆峥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他认识的时砚,终于回来了。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时砚抬头看向天空,万里无云。
他想起爷爷的话,想起那封写着“试试原谅,试试放下”的信。
风过弄堂,铜铃轻响。
雨落,尘安。
这世间所有的执念,终会被温柔的时光,轻轻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