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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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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去处
“……社区依法提供给其内居民幼年(6岁以内)子女的看护……”
……
这些对普通孩子而言是常识、是保障的条款,此刻听在阮应耳中,却显得格外空洞和遥远。他趴在多媒体室中间一张冰凉的金属桌面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那个被抱在怀里、也叫“白菜”的温暖娃娃,一会儿是同伴们议论纷纷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实验舱里冰冷的器械和研究员们毫无表情的脸。
他也曾短暂地待过那个“混合班”,见过别的孩子手腕上的针孔,听过夜里压抑的哭声。他们真的和普通孩子不一样吗?那个小宝宝“白菜”,也和他们一样吗?一样是要被送出去、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的“实验品”吗?他还那么小,为什么也没能被那些穿白衣服的人带走?是因为……不够“特别”,还是因为别的?
空洞的普法语音戛然而止,屏幕闪烁了一下,切换到了宇宙科普档。壮丽的星云、旋转的星系、拖着光尾的彗星……无声地在这黑暗的房间里上演着宇宙的恢弘与寂寥。
阮应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屏幕。星光倒映在他清澈的瞳孔里,仿佛为他眼中那片小小的、不安的世界,注入了浩瀚无垠的背景。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周玉白站在门口,看到趴在桌子上的阮应,似乎松了口气。“你在这里。”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回头对门外说:“找到了,在这里。”
话音刚落,肖子韩就窜了进来,一边往里走一边冲着后面走廊喊:“人在这,别忙了!”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寻找阮应的四个“先锋”,以及听到动静跟过来的其他孩子,陆陆续续都涌进了这个不大的多媒体室。没有人追问阮应为什么独自跑开,也没有人指责他让大家担心。孩子们只是自然而然地各自找地方坐下,有的靠在墙边,有的盘腿坐在地上,有的像阮应一样趴到桌子上。
屏幕上的宇宙星河依旧在静静旋转,无声地成为这个小小聚集地的背景板。
麦禾默默走到阮应旁边,在他后面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阮应的背。
阮应回过头。
他看到麦禾对他露出一个很浅、但很友善的笑容。然后,他的目光越过麦禾,看到了门口。
居一龙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那里。他依旧抱着那个叫“小白菜”的娃娃,静静地站在门边的阴影里,仿佛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旁观者。
而居一龙怀里的那个小娃娃,似乎也看到了阮应。他扭动着小身子,冲着阮应的方向,咧开没长几颗牙的嘴巴,露出了一个纯真无邪的、大大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穿透了多媒体室的昏暗,也穿透了阮应心中层层的迷茫和不安,轻轻落在了他的眼底。
阮应愣愣地看着那个对他笑的小“白菜”,又看了看周围或坐或卧、神态各异的同伴们。休眠舱里的议论、走廊里的奔跑、普法语音的空洞、星空的浩瀚……以及此刻这间昏暗房间里,无声的陪伴和那个意外的笑容。
某种细微的、难以言喻的东西,在他心底悄悄发生了变化。
前程远大,迷雾重重。
但至少此刻,在这艘航行于冰冷星空中的救援舰里,他们暂时不再是一个人了。
阮应维持着回头的姿势,目光在那个对自己笑的“小白菜”和门口阴影中的居一龙之间,停留了好几秒。多媒体室里异常安静,只有头顶通风系统发出的轻微嗡鸣,以及屏幕上宇宙星体运行模拟时几乎听不见的电子音效。
其他孩子也或多或少注意到了门口的来客。肖子韩立刻收敛了咋呼,缩了缩脖子,他对这个在福利局就见过、给人一种无形压力的“密宗叔叔”印象颇深。周玉白坐得更直了些,目光带着审视。上官云峰则微微蹙眉,似乎在分析居一龙出现在此的意图。就连角落里的“野人”,都似乎更往阴影里蜷缩了一点,只露出一双在乱发后警惕闪烁的眼睛。
居一龙没有走进来,也没有离开。他只是站在那里,怀里的小娃娃兀自对着阮应咿咿呀呀地挥动小手,仿佛在打招呼。几秒钟后,居一龙似乎确认了什么,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那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然后便转身,抱着孩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走廊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压力源消失,多媒体室里凝固的空气似乎重新开始流动。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但一种微妙的氛围已然留下。那个神秘的“时间雕刻师”和他的“小白菜”,就像投入这潭本就波澜微兴的湖水中的两颗石子,涟漪虽小,却持续扩散。
“他……是来看我们的吗?”何天瑜小声问,带着不确定。
“是来看‘白菜’的吧?”肖子韩恢复了精神,压低声音,用下巴指了指还愣着的阮应,“两个‘白菜’诶!你们说,那个小娃娃是不是也是实验……”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江心白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
“别瞎猜。”江心白低声道,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在阮应和门口之间扫了扫。
阮应终于转回了头,重新趴回桌子上,但这次他没有把脸埋起来,而是侧着脸,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屏幕上变幻的星云图像上。那个温暖的笑容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纯粹属于幼童的、毫无保留的善意,与他记忆中那些研究员程式化的“鼓励”微笑、或是混合班里孩子们带着防备或试探的笑容都不同。还有居一龙那瞬间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温和……是真的吗?还是自己太渴望而产生的错觉?
“阮应,”周玉白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很平静,“你跑开,是因为听到我们讨论你的绰号吗?”他问得很直接,但不带责难,更像是一种确认。
阮应沉默地摇了摇头,幅度很小。不是因为那个。至少不全是。
“那……”薛自牧也凑近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害怕吗?怕我们被送到陌生的地方?”
这次阮应没有立刻否认。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那团缓缓旋转的、孕育着恒星的瑰丽星云上。害怕?当然害怕。但他更害怕的是……被比较,被替代,被遗忘。当听到“小白菜”这个名字,看到那个被珍而重之抱在怀里的孩子时,一种尖锐的、混杂着嫉妒和自厌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刺中了他。他就像代号一样,是一颗在废墟里被发现的、不起眼的“白菜”,而那个娃娃,却是被精心呵护的、昆仑山来的“小白菜”。这种荒谬的对比让他无法忍受,只想逃离。
但他无法将这些混乱的感受说出口。
麦禾又轻轻戳了戳他的背,这次力道稍微重了一点。阮应再次回过头。麦禾没说话,只是从自己宽大的制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半块用锡箔纸小心包着的、看起来像高能营养棒的东西。他掰下一小角,递给阮应。那是救援舰配给苏醒的孩子的应急食品,味道并不好,但能快速补充能量。
阮应看着那小块灰褐色的食物,又看看麦禾平静无波的眼睛。麦禾的实验与“战争”、“耐受”相关,他似乎习惯于用最实际、最沉默的方式表达关心。没有追问,没有安慰,只有分享生存所需。
阮应伸出手,接过了那小块营养棒,放进嘴里。干涩、微咸,带着一股人工合成的味道。并不好吃,但咽下去后,胃里确实传来一点暖意。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细若蚊蚋。
麦禾点点头,自己也默默吃了一小块。
这个小小的互动打破了多媒体室里有些凝滞的气氛。肖子韩立刻嚷嚷起来:“饿死了!我们的配给呢?不会就那点吧?”
“应该会有人来安排的。”上官云峰理性分析,“我们现在处于观察隔离期,舰上人员有限,流程可能需要时间。”
“观察隔离?”叶凡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我们是……被隔离了吗?”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就我们在这个舱段醒着?”洛怀风又摇起了他的小扇子,尽管这里并不热,“其他休眠区可能还有其他难民或伤员。我们这一批……性质特殊。”
“特殊”两个字,像一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不知道会被送到哪里。”谭帏抱着膝盖,眼睛依旧亮晶晶的,但里面多了些茫然,“那个密宗的人……还有沈局长,他们会怎么安排我们?”
“总不会比在实验组差吧?”靳非鱼试图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