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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命运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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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剑御天下》里一个注定在第三章死去的NPC,贺繁在十六岁这年,开始写她的第八十三封遗书。
槐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纸上,看着像口棺材。她盯着那张纸,眼泪砸在"绝笔"两个字上,墨迹晕开成一朵丑陋的花。
毕竟,谁会像她一样,十六岁就开始写遗书?还是第三十七遍重写。
但谁让她是个觉醒的游戏NPC呢?
她只是个连名字都只出现三次的小配角。唯一的作用,便是在第三章为保护男主角尘星而死,成为他心头一抹白月光。
然后游戏继续,没人记得她。
她赶紧用衣袖把眼泪擦掉。不能哭,眼泪会把墨水弄糊的,这样陈阿婆就看不清了。
贺繁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回心底。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三寸,她想起陈阿婆晒被子时的笑容,想起小六子家的娃追蝴蝶的样子,想起镇上炊烟袅袅的黄昏。
然后,她落下第一个字。
《致陈阿婆书》。
字迹清秀工整,每一笔都稳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姑娘。
“阿婆,我走后,您屋后那棵枣树记得定期修剪。镇西李园夫手艺好,工钱我已预付三年,您随时可唤他。”
“窗台右角砖块松动,雨季易渗水。虽前些日子我替您填上了,但仍需多加留意。”
“还有……”
笔尖顿了顿,一滴墨险些坠下。贺繁手腕轻转,将那滴墨挽回收束,继续写道:“还有,您总说夜里腿疼。我留了一罐药油在灶王爷像后,每日睡前揉搓一刻钟,可缓解些许。”
写到这里,她抬起头,望向街对角那间低矮的瓦房。
陈阿婆正坐在门槛上眯着眼睛打盹,花白的头发在风里轻轻飘着。
看到此情此景,贺繁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随即又压平了。
她将写好的纸小心吹干,叠好,放进左手边一个木匣里。匣中已有厚厚一叠,每封上都写着不同的人名:王铁匠、张嫂、学堂的赵先生、卖豆腐的小六子……甚至还有镇口那条总爱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大黄狗。
她给它留了十年份的肉干钱,存在李屠户那儿。
贺繁又抽出一张新纸。
笔尖再次悬停。
这次她久久没有落下,目光穿过槐树枝叶的缝隙,望向湛蓝得过分的天空。记忆像潮水般涌上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八岁那年,贺繁在血泊里醒了。
不是从昏迷中醒来,是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来。
她蜷缩在父母尚温的尸体旁,看着狼妖撕碎最后一个家仆的喉咙。血溅到她脸上,滚烫的,真实的。
然后她看见了……不,是想起来了。
悬崖边,她推开一个模糊的身影,自己坠落深渊。
毒雾中,她将最后一颗解毒丹塞进谁的手里,咳血倒地。
剑光凛冽,她挡在谁的身前,胸口绽开血花。
三十七种死法,三十七次“贺繁死亡”的结局,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轮转,在她八岁的脑子里炸成一场盛大的葬礼。
每一次都很痛。
坠崖时风刮过脸颊的冷,中毒时血液凝固的僵,挡剑时胸口绽开的烫。
但更痛的是——
每一次死前,她回头看的最后一眼。
看那个被她推开的人,看那个拿到解毒丹的人,看那个被她挡在身后的人。
他们都在往前走。
只有她,永远留在那里。
八岁的贺繁抱着头,眼泪混着脸上的血,咸得发苦。
“为什么……”她低声问,声音破碎,“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留下来?”
不是怨恨,不是不甘。
只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彷佛已经这样死了三十七次,却还要为第三十八次做准备。
狼妖的利爪已至面门。
她要死了,比剧本里提前了十年。
……不行。
贺繁抬起头,她抓起手边一根烧火棍,不是砸,不是捅,而是用尖锐的那端,在地上疯狂地划。没有灵力,有的只是求生的本能,用尽八岁孩子全部的力气,在地上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护”字。
她想护住父母的尸身,护住这个被血染红的夜晚,护住那个还没来得及长大的自己。
狼妖的爪子停住了。
在它猩红的眼睛里,映出了地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痕迹。一个个细微的、闪烁的、如同数据乱码般的金色光点,它们挣扎着拼成一个残缺的“护”字,散发出令妖物本能畏惧的气息。
只见狼妖低吼一声,转身便窜入山林,再也没有回头。
贺繁瘫倒在地,浑身冷汗。她看着自己划出的那些痕迹在月光下慢慢淡去。
她知道自己只是某个故事里的小配角,会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为特定的人死去。
她也知道,自己看到的那些死亡画面,或许就是她既定的命运。
“……可我还是想活啊。”
槐树下,贺繁轻轻吐出这句话,声音散在风里,轻得像叹息。
所以这些年,她努力活着,帮工攒钱。亦如《剑御天下》的剧情般,在她十三岁那年被凌霄宗的长老收为内门弟子,从此全心修炼,偶然下山陪伴照顾自己多年的陈阿婆。
她还多了一个习惯:写遗书。
起初是怕自己死了后,陈阿婆便没人照顾。后来卻渐渐扩展到所有她在意的人,甚至狗。
写着写着,她发现这样做能让自己平静。把身后事逐一安排好,好像死亡就没那么可怕了。至少她走之后,她在意的人能过得稍微好一点。
笔尖终于落下。
这封是写给自己的。
《贺繁绝笔》。
“若身死,请将我所存银钱分与镇中孤寡。衣物洗净,可赠贫者。无贵重之物,唯槐树下埋一陶罐,内有……”
有什么呢?
贺繁想了想,写下:“内有糖渍梅子三罐,陈阿婆爱食;竹编蝈蝈两只,给小六子家的娃;《千字文》手抄本一册,赠学堂孩童。”
她没写自己的遗骸如何处理。
反正……大概率会死在不知名的山谷或秘境,尸骨无存吧。
她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夕阳已经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收拾好纸笔,抱起木匣,走向陈阿婆的家。
“阿婆,我回来了。”
“繁丫头啊。”陈阿婆睁开眼,笑出一脸皱纹,“今天怎么回来了?”
“今日小六子难得出摊,所以我去他家买了豆腐。我记得你爱吃。”
贺繁将木匣放进自己屋,转身去灶台生火。
“你呀……别总惦记我这老婆子。”陈阿婆颤巍巍站起来,“你如今是凌霄宗的内门弟子,本应该在山上修仙,何必为了我这个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去了老婆子……”
“阿婆。”贺繁温声打断,手里麻利地切着葱花,“您在我父母双亡后便主动揽起照顾我的苦差,哪怕我们并无血缘关系。”
她将豆腐下锅,热油滋啦一声响,香气弥漫开来。
“在我看来,您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是绝不会扔下您一个的,所以……”她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正背着陈阿婆,又继续:“所以,请不要再说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去这种话了,您一定会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
陈阿婆坐在客厅的摇椅上,点点头,没留意到灶房内的贺繁正在哭泣,肩膀一抖一抖的,泪流了满脸,却还强忍着不要发出丁点声音。
“我们繁丫头,真是长大了……”
饭烧好了。贺繁把菜放到饭桌上招呼阿婆吃饭,给阿婆夹菜,像往日般聊着今天遇到的趣事。
窗外传来孩童嬉闹声,炊烟袅袅,一切都平凡得像个最普通的黄昏。但她知道,这样的黄昏,她可能看不到了多少个了。
吃完饭,她抢着洗了碗,又给阿婆烧了洗脚水。待阿婆睡下,她才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偏房。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床上那个木匣上。
贺繁打开匣子,就着月光,又抽出一张纸。
这次她没有写字。
而是在桌面上慢慢画,画白天看到的那只蝴蝶,画阿婆笑时的模样,画今天晚上吃的豆腐。
没有意义,但是……她想把这一刻记住。
第二天清晨,贺繁抱着木匣离开青石镇。
走到镇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陈阿婆的窗户还关着,老人家应该还在睡。
饭桌上,她留的那碗粥还温着,旁边压着一张字条:“阿婆,等我回来给您过八十大寿。”
贺繁看着那扇窗,看了很及很久。最后转过身,踏上通往凌霄宗的山路。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的瞬间,陈阿婆的窗户轻轻开了一条缝。
老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光。
“傻丫头……”她轻声说,“你写的那些信,阿婆都看见了。”
凌霄宗的山门,一共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贺繁踏上第一级时,想起八年前第一次来的那天。那时她牵着云栖长老的手,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师、师尊……我害怕……”
“怕就对了,”云栖长老当时说,声音难得的温和,“那说明你还活着。”
“毕竟,死人可是不会怕的。”
还会紧张,还会忐忑,还会对未知的未来感到不安。
这些通通都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如今,她是云栖長老得意的亲传弟子。即便踏上第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也不会再发抖。
“贺师姐!”
见她回来,几个小弟子便像毛茸茸的雏鸟般扑过来。最小的那个叫小豆子,眼睛还红肿着:“师姐,我昨晚做噩梦了……”
贺繁听见后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那今晚师姐给你讲新故事,好不好?”
“好!”
孩子们的笑声像阳光般洒在她心上。
小弟子们似是又想再说些什么,却在看到贺繁身后的人时又止住了。
“云栖长老好……”
听见这个名字,贺繁立即站起来转过身,对来者鞠躬,“师尊,弟子回来了。”
“嗯。”云栖对那些小弟子们点点头,“我刚路过执法殿,见严律长老很是生气,说有几个小弟子在他的课上集体打盹,现在又不见人…….”
此话一出,几个小弟子吓得,匆匆向贺繁和云栖道别后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贺繁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师尊何必吓唬孩子们呢?”
“确有其事,我没有说谎。”云栖笑道,“明日便是招新大会,你都准备好了吗?”
招新大会,这便是一切的序章。
贺繁抱紧木匣,指甲陷入掌心,留下浅浅的月牙印。“准备好了。”
她已经等了八年。
不是等那个名叫尘星的男主角,而是一个答案。
等一个机会,去问命运:
“如果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在第三章死去……”
“那么我在这之前,拼命活着的每一天……”
“拼命写下的每一封遗书……”
“拼命想要守护的每一个人……”
“又算什么呢?”
怀里的木匣骤然发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透过匣子传来。
贺繁惊愕地低下头,彷佛听到里面八十三封遗书,正随着她的心跳同频震颤。
她轻轻抚上木匣,像是在安慰它们一样。然后抬起头,看向宗门深处。招新大会的钟声即将敲响。
而她的八十三封“战书”,将迎来第一个要篡改的剧情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