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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无声篡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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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气氛诡异地“正常”。
温羽珩甚至开始和墨离低声讨论起这次采集的月见草成色,语气里带着完成任务的松快。墨离偶尔点头应和。谢清澜不时回头,叮嘱两句注意脚下,语气温和如常。
没有人提起小铃铛。
没有一个人。
昭慕暮几次张口,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被紧抿的唇给堵了回去。
“昭师妹?”贺繁似是留意到她的异常,“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谢清澜闻声也停了下来,转过身,脸上带着关切,“可是累了?需要休息片刻吗?”
他的眼神清澈,语气自然。是一个师兄对受伤师妹最正常的关心。
然而里面却没有悲痛,没有躲闪,没有对一个刚刚逝去的同门的任何残留情绪。
昭慕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摇了摇头,“没事,继续走吧。”
谢清澜点点头,“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可以出山谷了。”
队伍继续前行。
昭慕暮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里混乱的恐惧已经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迷茫。
“昭师妹,如果感到不安的话,就牵着我的手吧。”贺繁向她伸出手,“我就在这里,你可以随时依靠我。”
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敲在昭慕暮心上。
“好。”
回应她的是昭慕暮伸出的手。
不久后,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落在每个人身上。他们终于走出了迷雾山谷。
清澜似乎松了口气,温羽珩的脸上也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墨离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
一切看起来都回到了正轨。一次有惊无险的普通宗门任务。
凌霄宗的山门在晨曦中巍然矗立,云雾缭绕间恍若仙境。
值守山门的弟子远远看见一行人影,连忙迎了上来。
“谢师兄!你们回来了!”为首的年轻弟子脸上带着笑容,“任务可还顺利?听说迷雾山谷近来不太平,我们这几日都担心着呢。”
“尚可。”谢清澜微微颔首,神色如常,“虽有波折,但是月见草已采集齐全,无人重伤。”
“那就好,那就好!”年轻弟子侧身让开道路,目光扫过队伍,“咦?我记得你们出发时是六个人,怎么……”
他的视线在昭慕暮身上顿了顿,又看向贺繁,最后落回谢清澜脸上,表情有些困惑。
昭慕暮的心骤然收紧。
“师弟怕是记错了吧,我们一直都是五个人。”
谢清澜的语气轻松得可怕。
“我可能是不小心跟另一队搞混了。”年轻弟子点点头。“师兄请。”
一行人穿过山门,踏上石阶。
任务堂设在主峰半山腰,是一座青瓦白墙的宽敞殿宇。殿内檀香袅袅,几位执事弟子正在整理卷宗。
见谢清澜等人进来,一位年长的执事放下手中的笔,露出笑容:“谢师侄回来了?任务可还顺利?”
“回李师叔,一切顺利。”谢清澜从怀中取出羊皮卷和一只储物袋,双手奉上,“月见草共采集二百三十七株,皆已按品相分装。”
李执事接过,仔细查验后满意点头,提笔在卷宗上记录着什么。
“品相上佳,数量也超出预期。你们这次辛苦了。回去就好好休息吧。”
记录完毕,他盖上印章,取出几枚玉牌:“这是此次任务的贡献凭证,你们收好。可以去藏经阁或丹药房兑换所需。”
谢清澜接过玉牌,分发给众人。
轮到昭慕暮时,他递出玉牌的手微微一顿:“昭师妹,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是否需要去药堂看看?”
昭慕暮摇头:“只是有些疲惫,休息片刻便好。”
“那便早些回去休息。”谢清澜温声叮嘱,“若有不适,切莫强撑。”
“……是。”
走出任务堂时,阳光正好。
广场上有弟子在练剑,远处传来早课的诵经声,悠扬平和。
一切都是凌霄宗最寻常的清晨。
可昭慕暮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看着温羽珩和墨离说说笑笑地走向弟子舍,看着谢清澜与路过的几位长老行礼寒暄,看着这井然有序、平静祥和的宗门日常。
每一幕,都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将那个雨夜山谷中的惨剧、那个小姑娘冰冷的身体、那些飞溅的鲜血和绝望的哭喊,彻底掩盖。
仿佛从未发生过。
从今天早上起,贺繁便察觉到昭慕暮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像是……進入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一样,那么地不自然。
她很想跟她说点什么,卻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就连自己也变得很奇怪。
明明成功活了下来,活过了第三章。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取而代之是无尽的空虚和失落感。
“师姐,你现在要去哪?”
昭慕暮走到她的身前问。
“我……应该会先去一趟忘忧峰找师尊。”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贺繁怔了怔,又想到如今昭慕暮这个状态,确实不适合让她单独行动,便点点头。
从任务堂到忘忧峰的这段路,走得格外安静。
那种空洞的失落感,像潮水般漫过心口。
为什么?
她成功了。她改写了必死的第三章,保护了想保护的人,甚至领悟了古籍中记载的“心意符阵”。这该是值得庆贺的事。
可为什么,胸腔里只剩下冷风穿堂而过的回响?
忘忧峰的竹林依旧沙沙作响,晨光透过竹叶,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她总在这里和师尊打闹修炼。
可这熟悉的景色,此刻却显得陌生而疏离。
只见昭慕暮慢慢抬起头,望向竹林深处,目光空茫,仿佛穿透了层层竹影,看到了某个遥远而残酷的世界。
她低声道:“师姐,你记得我们进山谷时,是几个人吗?”
贺繁一愣,下意识回答:“五个啊。你、我、谢师兄、温师弟、墨师弟……”她顿了顿,总觉得这个名单有些单薄,像缺了点什么,可仔细去想,又确实只有这五人。
她蹙起眉,“为何这么问?”
昭慕暮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贺繁一眼。
“没什么。”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只是忽然觉得,记忆这东西,有时候并不可靠。”
云栖长老的无心殿前,梨树青果初结。
两人刚走近,那扇看似普通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云栖长老还是那副疏懒模样,宽大的道袍松垮地罩在身上,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斜倚在门框上。他目光先在贺繁身上打了个转,“小繁星回来了?玩得可开心?”
“师尊。”贺繁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隨後嘆了一口氣。“您又在喝酒了。”
“何妨,我只是在享受人生。”云栖摆摆手,视线落到昭慕暮身上,眉毛微挑:“这小孩就是凌霜新收的那个‘剑心通明’?运气倒是不错。”他上下打量着昭慕暮,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谜题。
“有点意思。”
“师尊?”贺繁不解。
“没什么。”云栖摇了摇头,又转向贺繁,“我的小繁星,离开几天,有没有想师尊啊?”
“师尊真是的……大白天的您就喝醉了。”
“为师没有喝醉。”
“您就是醉了。”
云栖没有再反驳,而是像想到什么一样,露出坏笑。
“小繁星,之前招新大会的赌约,是我贏了,你欠为师一壶酒。”
贺繁沉默,最后又是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我回头下山帮您买。”
云栖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笑了出来。
“那就麻烦小繁星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花环,戴到贺繁头上,“这是为师刚刚编好的,就送给小繁星啦。”
“就是这样,为师现在要睡觉了,小繁星等等买完酒放在门口那棵梨树下就行。”
“知道了。”贺繁点点头,示意昭慕暮一同离开。在她们走出去的一瞬,木门又自动关上了。
门內,云栖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也曾经失去过一个人。却再也想不起……她是谁。”
日落前,贺繁如约把酒放在梨树下。
“师妹,明明是师尊托付我的任务,却要你陪着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贺繁抱歉地说道。
“不会,跟师姐一起很有趣。”昭慕暮看着贺繁对着梨树双手合十闭眼,沉默半响才开口。“师姐这是在做什么?”
“这棵梨树,好像跟对师尊而言很重要的某个人有关。偶尔,我会看到师尊坐在这里,跟它说话。”
“原来如此。”昭慕暮点点头。
“我们走吧,你也是时候该回去休息了。”
昭慕暮沉默地跟在贺繁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贺繁走得很慢,似乎也在想着什么心事,那顶师尊随手编织的花环在她发间轻轻晃动,在落日余晖中晕开一圈柔和的光。
就这样,兩個人走到了弟子舍。
“到了。”贺繁道。“师妹早些休息。”
“师姐你也是。”
昭慕暮回答,然后看着贺繁渐渐远去的身形。
回到祈安阁时已经天黑了。
贺繁推开房门,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简朴的木桌、靠墙的书架、还有窗台上那盆她从小镇带来的兰草。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仿佛这惊心动魄的几天从未发生。
贺繁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花环,竹叶与不知名的小花编得并不精致,甚至有些松散,带着云栖身上常年沾染的、淡淡的酒气和檀香。不太能闻到花香。
贺繁忍不住笑了笑。
如果是口口口编的话……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在她的脑海便无法无视。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怔了一下。
口口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