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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寒雪遇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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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八,漫天大雪如撕碎的鹅毛簌簌坠落。
燕京城外的官道被积雪埋得严严实实,踩上去 “咔嚓” 一声脆响,随即积雪便漫过膝盖,刺骨的寒气顺着裤脚钻进骨头缝,冻得人骨髓都发僵。
钟年年裹着件打满补丁的薄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碴,视线被白茫茫的雪光刺得发花。
好冷……再走一步,再近一点,马上就到了。
模糊的意念支撑着她:往燕京去,找亲生父母。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养父母的争吵,粗嘎的嗓音混着风雪的呼啸。
“养了她九年,是该回报老子了,现在还能卖个好价钱!”
养母的哭声带着哭腔,尖利又绝望:“你有没有心啊?她还那么小,你就要把她卖去那腌臜之地!”
“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把她捡来,至于白吃我家饭那么久?赔钱货!”
“就当为你亲女儿积点德吧,别卖她……”
最后是养母推在她背上的力道,带着颤抖的哭喊声:“年年,快跑,别回头!”
那哭声渐渐被风雪吞噬,钟年年胡乱抹了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
她将怀中的信封按得更紧,那是养母偷偷塞给她的,据说里面藏着找到亲生父母的信物,是她唯一的指望。
“阿娘,等我在燕京出人头地,一定能把您接过来。” 她咬着冻得发紫的嘴唇,气息凝成白雾,在眼前转瞬消散。
风更烈了,裹挟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疼。钟年年的身子早已冻得麻木,手脚僵硬得像两段枯木,呼吸在喉咙里撕扯,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视野开始模糊,雪地的反光碎成无数锋利的碎片,最后一步,膝盖一软,她毫无缓冲地摔在雪地里,积雪瞬间灌进领口,彻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她仿佛看见漫天风雪里燃起一片火光,房梁在大火中 “噼啪” 作响,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耳边充斥着哭喊与急切的催促。
她用力眨了眨眼,睫毛上的冰碴簌簌掉落,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大抵是要交代在这里了,竟出现了幻觉。
视野里的天光迅速收窄、变暗,就在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一辆华丽的马车碾着积雪驶来,车轮压过雪地的 “咯吱” 声格外清晰。
车帘掀开,一个模糊的身影逆光而立,声音宛如寒夜里的银铃,清润又温柔:“你叫什么名字,可愿跟我回家?”
钟年年张了张冻得发僵的嘴唇。
“我叫…… 钟年年……”
……
侯府大小姐在腊月十八捡回一个小乞丐。
这小乞丐浑身冰冷,几乎没了气息,小脸冻得青紫,嘴唇干裂起皮,唯有双手死死抓着半块温润的玉佩。
下人们背地里都议论开了:怕不是侯爷的私生女来认亲了?
钟年年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被褥上阳光晒过的暖香。
她眨了眨眼,映入眼帘的是雕花的木床顶,身上盖着柔软厚实的棉被,触感蓬松温暖,与往日的破布截然不同。
“我这是…… 死了吗?” 她试探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久违的暖意。
“你可算醒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圆脸小丫头掀着门帘跑进来,眼睛弯成月牙:“还冷不冷?要不是今天小姐从白云寺祈福回来,在城外看着你,你怕是要冻僵在雪地里咯。”
钟年年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得发疼:“我没死?”
“诶呀呸呸呸!” 小丫头连忙摆手,圆圆的脸颊鼓起来,“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好好的呢!”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语速快得像蹦跳的麻雀。
钟年年这才知道,小丫头叫木槿,这里是镇安侯府,救她的是侯府三小姐林初月。
……
既是恩人,自然要去拜见。
木槿领着她换上一身干净的丫鬟服,穿过侯府的回廊。
脚下是青石板路,积雪已经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两旁的假山覆着一层白雪,像是裹了层白糖;绿竹和松柏顶着雪冠,墨绿与雪白相映,空气中弥漫着雪后清冽的寒气,夹杂着庭院里腊梅的暗香。
与乡间肆意生长的杂草枯木相比,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精雕细琢,透着说不出的贵气。
“二公子安好!” 木槿的声音突然压低,轻轻拉了拉钟年年的衣角。钟年年抬头,只见不远处的朱漆亭柱旁,斜倚着一位少年。
他身量尚不及成人,手持一幅卷轴,一袭宽袍随风轻漾,几缕墨发垂在的颌边,眉眼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落拓。
他抬眼看来,目光掠过钟年年,带着一丝探究:“你就是阿月捡来的小乞丐?”
“这是侯府二公子,快请安。” 木槿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钟年年手足无措,瞥见木槿屈膝躬身的姿势,连忙依样画葫芦,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二公子安好。”
林知宁挑了挑眉,指尖轻轻敲击着卷轴,语气带着几分随性:“倒是有点福气。正好我也要去阿月那边,你们随我一起。”
又穿过几个回廊,绕过一方结了薄冰的池塘,终于见到了那位救命恩人。
那是个鹅蛋脸的小姑娘,跟钟年年差不多大,穿一身火红的锦袍,皮肤白得晃眼,头发上插着翡翠步摇,流苏随着动作 “叮咚” 响。
此刻她手里拿着把亮闪闪的刻刀,指尖沾着点石屑,正对着一块青石雕刻,眼神特别专注,睫毛垂下来,在脸上投了点小影子。
“阿月,我新作一幅画,快帮我看看。” 林知宁笑着走上前,将卷轴递过去。
林初月立刻放下刻刀,脸上漾起明媚的笑意,眼里像是盛了星光:“阿兄所作,定非凡品。”
她接过画卷展开,又说:“巧了,我刚把你的私印刻好,正好用上。”
她拿起桌上的印章,手指细细长长的,动作又轻又快,“啪” 地一按,朱红色的印文落在画卷角落,好看得很。
钟年年偷偷瞅着,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这印章刻得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太绝了,不愧是阿月的手艺!” 林知宁笑得恣意张扬,林初月也跟着笑,皓齿明眸,暖意漫溢,让这寒冬腊月都添了几分温度。
钟年年看着这一幕,眼神暗了暗,心里一阵低落 。
这大概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吧,温暖又热闹。
“小姐,人我领来了。” 木槿适时开口。
林初月这才回头,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脸上带着歉意:“都怪我光顾着雕刻,你们来了都没发现。”
她走过来握住钟年年的手,指尖暖暖的。
钟年年觉得这双手又软又暖,跟自己冰凉粗糙的手完全不一样。
“身子总算没有那么冷了,就是这浑身没有一两肉。” 林初月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心疼,“之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这一路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你的阿爹阿娘呢?”
钟年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除了养母,很少有人这么关心她。
她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养父要卖我去青楼,我逃出来时偷听到他说‘这孩子是燕京来的',我便逃一路逃向燕京。”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都安静了。
林知宁不笑了,林初月眼里的心疼更重了,木槿也抿着嘴,一脸同情地看着她。
“昨天白云寺的住持说,我最近会有奇遇。” 林初月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语气柔柔的,“正好在路上遇到你,要不要留在府里?”
钟年年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木槿在旁边小声提醒:“快谢谢小姐!” 她这才回过神,知道自己不用再挨饿受冻、四处流浪了,“扑通” 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谢谢小姐,我一定好好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