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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城郊机缘 ...

  •   算算日子,钟年年入侯府已一月有余,只是连日寄出的家书迟迟没有回信,钟年年不由的有些心慌。
      正好赶上上元节,侯府里挂满了红灯笼,连下人都给放了半天假。
      钟年年揣着这点盼头,琢磨着趁机出城一趟。
      她打开小包袱,碎银子叠得方方正正压在最底下,旁边是两个还热乎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纸包酥糖,最后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应对寒疾等病症的干草药。
      收拾好后,她理了理衣襟,向梁嬷嬷告假后便出府了。
      来的时候的路还记着呢,那天北风跟刀子似的刮脸,冻得人牙都打颤,土路坑坑洼洼的,每一步都走得费劲。
      现在再走,身上穿的是侯府给的棉袄,棉絮蓬蓬松松的特别暖和,脚下的路虽说还是泥泞,但身上暖乎乎的,倒也不觉得那么难熬了。
      正走着,荒路边的枯草丛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听着又压抑又难受。
      钟年年脚步一顿,好奇心立马压过了谨慎,踮着脚往草丛里瞅,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包袱带。
      拨开半人高的枯草,只见一个穿青衫的男子蜷在雪地里,黑头发被额角的冷汗浸得贴在脸上,脸色白得跟纸似的,双手死死按着肚子,更显眼的是他脖子和露在外面的手腕,起了一大片红斑。
      钟年年从小在乡野长大,略懂草木药性,眼前人的腹绞痛加红斑,倒像是乡间常见的过敏急症,来得猛,可耽误不得。
      钟年年不带一点犹豫地转身就走。
      她平时是爱凑个热闹,但涉及别人的闲事,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路边捡来的人,穿得倒挺体面,可谁知道是好是坏?万一是什么惹了麻烦的亡命之徒,自己这不就是引火烧身吗?
      可脚刚挪了半步,心里猛地一揪。
      她想起上月,要不是路过的小姐心善,把冻得快不行的她从雪地里救回来,现在这荒野的枯骨堆里,估计也有她钟年年一个。
      “来都来了。”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终究还是软了心肠,“救人一命,就当积个德吧。”
      钟年年放下包袱,从里翻出一包姜片和一小捆风干的艾草。
      还好临行前抓了一些草药,此刻正好可以用上。
      “生姜水能温中止呕,艾草可散寒止痛,对付你这急症再合适不过。”她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随身带的小陶壶,往壶中添了些水,又取出火折子生了火,将陶壶架在火堆上煮起药来。
      火苗舔舐着壶底,很快便有细密的热气升腾。
      她回头看向蜷缩在一旁的男子,轻声道:“你先忍忍,等药煮好喝下去,腹痛就能松快些了。”
      那男子眉头紧蹙,眼底满是警惕,显然对眼前陌生的姑娘并未全然信任。
      很快就一股清苦的姜味飘出,钟年年倒出温热的汁水,用布巾裹着壶身递给他:“慢点喝,别烫着。”
      男子沉默着接过,将信将疑地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了。
      钟年年见状,无奈地笑了笑:“放心吧,只是生姜而已,没毒的。”
      接着她又把煮过的艾草渣用棉布包好,见那男子外衣厚实,又被冷汗浸得有些潮湿,没多想,便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想把药包直接敷在他腹部。
      那男子却猛地绷紧了脊背,下意识想推开,可浑身无力,只能任由钟年年摆弄。
      他声音带着难掩的窘迫与冷淡:“放开。”
      钟年年充耳不闻,将艾草包轻轻按在他腹部,双手隔着布料缓缓揉按,力道轻柔却沉稳:“这样能让药力更快渗透,止痛也更见效。”
      她一边揉着,一边轻声念叨,“这两样东西都耐储存,乡下人家冬天都会备着,遇上突发的腹痛腹泻,喝上一碗生姜水,敷上艾草包,没多久就能缓过来。”
      那男子被肚腹痛折腾得几乎脱力,却还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语气带着几分固执:“这于礼不合。”
      钟年年轻笑:“都要没命了,还管这些虚礼做什么,事急从权嘛”
      她又指着陶壶说,“快喝吧,等下凉了”
      男子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不再犹豫,就着陶壶将那碗清苦的药汁一饮而尽。
      钟年年满意地点点头,手上的揉按动作愈发轻柔,指尖划过布料时,能隐约感受到他腹部细微的紧绷。
      见他仍是一副浑身僵硬、如临大敌的模样,长长的睫毛垂着,不敢看她,便忍不住打趣道:“公子不仅长得好看,身上还香香的,想必有许多女子倾心于公子吧。我瞧着公子也不大,年方几何?可有婚配呀?”
      话音刚落,便见那男子本就泛着薄红的耳尖,倏地染上了更深的绯色。
      他似乎想往后缩了缩,却又因为腹痛没能挪动,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身下的枯草。
      钟年年见他这副模样,只当他不喜外人窥探私事,便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未曾……“
      恍惚间,钟年年听到一声极轻极细的低语,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模糊得几乎要被风声掩盖。
      她愣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动作,微微倾身凑近他,问道:“什么?我没听清。”
      “无事”
      这下倒是听清楚了。
      男子彻底闭上了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
      片刻后,男子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点血色,额角的冷汗也收住了,身上的红斑眼看着就淡了不少,喘气也从急促的哼哼变成了平稳的呼吸。
      钟年年见他缓过来了,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决定回府后奖励自己一块核桃酥。
      又歇了一会儿,那男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撑着地面慢慢站起,动作还有些晃悠,却刻意挺直了背脊,对着钟年年拱手作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晏止,略通测字之术,愿为你卜算一卦,聊表谢意。”
      他飞快往四周看了看,弯腰捡起一根粗细刚好的枯树枝,掸掉上面的雪沫子递过来,声音诚恳:“麻烦姑娘写个字吧。”
      钟年年本来不信这些江湖术士的门道,看他一脸紧张又诚恳的模样,顿时觉得有趣。
      她爽快地接过树枝,蹲下来,一笔一画写下自己名字里的 “年” 字。
      落笔的时候,她手指微微顿了一下,那 “禾” 字头的撇,不知不觉就写歪了点。
      晏止蹲下来盯着地上的字,他指尖轻轻点在 “禾” 字上,声音沉沉的:“‘年’字从禾从人,本义是禾谷成熟、人负禾而归,本是丰收团圆的吉字。”
      钟年年心头一动,刚想开口,却见他话锋一转,
      “但你写的这个‘年’,禾字头略歪,似有折损之态,下方‘人’字撇短捺浅,像是难以承载上方的期许。”
      他指尖点在字的中部:“‘年’代表岁月流转,也暗合‘归期’之意。你此行是为寻人团圆吧?这字拆开来,‘禾’损则收成难期,‘人’弱则孤身难支,卦象显示,你要找的人或许尚在,但相见之路波折重重,甚至可能面临‘近在咫尺,却如隔经年’的阻滞。”
      他语气诚恳,“我测字从无虚言,姑娘若执意前往,需多留个心眼,莫要轻信他人。”
      钟年年看着地上那歪了一撇的“年”字,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却还是扬起笑脸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多谢公子提醒!我会注意的。”
      晏止又从袖口摸出一枚小巧玲珑的骰子,递给钟年年。
      那骰子通体呈深褐色,六面分别刻着不同的卦象,纹路精细,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此为九转玲珑骰,若姑娘以后遇到难以解决的困难,可带着它去城南的观星阁找我,我定倾力相助。”
      钟年年接过骰子,好奇地在掌心把玩着,只觉得这物件甚是新奇。
      她小心翼翼地将骰子收进贴身的荷包里,贴身藏好,对着晏止愉快地拜别:“那我就多谢公子了,后会有期!”
      走出几步后,她又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头,对着晏止挥了挥手,大声道:“公子以后要是再遇到腹痛急症,记得多备点艾草和生姜呀!简单又管用!”
      “多保重。” 晏止看着她转身时轻快的背影,手指下意识捻了捻残留的草药香气,耳根还泛着未褪的红,却忍不住暗忖,这“年”字虽有阻滞,却藏着乡野姑娘的韧劲。
      或许她真能打破卦象所示,等到团圆之日。
      ……
      上元节本该到处热热闹闹的,可是郑家村却静得吓人,透着股说不出的落魄萧条。
      路上连个追着玩的小孩都见不着,只有风卷着枯草渣子,在泥路上打着旋儿。
      钟年年顺着坑坑洼洼的泥路,好不容易摸到原来住的茅草屋。
      可眼前的景象,让她本来就悬着的心,一下沉到了底。
      才一个月没见,茅草屋破得不成样子,屋顶的茅草被掀得乱七八糟,几根承重的木梁歪歪斜斜地耷拉着,看着就像是被人故意砸过。
      院子里的泥地上,还留着几块发黑的印记,凑近了看,竟是早已干涸的血迹。
      钟年年呼吸猛地一滞,喉咙发紧,试探着朝着屋里喊:“阿娘!阿娘!你在吗?”
      回应她的,只有呜呜的风声,顺着破败的窗棂灌进来,听得人心里发慌。
      她更急了,胸口像揣着团火,手脚都有些发软,无措地在屋子前后转来转去,扒着门缝往屋里瞅,又绕到屋后的小菜园里找,嘴里一遍遍地喊着 “阿娘”,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太安静了,这安静比任何声音都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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