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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御书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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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的天光,堪堪刺破云层,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融开一层薄雪。
苏怀瑾踏着碎琼乱玉,缓步走向御书房。他依旧是一身素白长衫,只是昨夜服过药,寒毒稍缓,脸色比昨日多了几分血色,却也更显清绝。路过长廊时,偶遇几个内侍宫女,皆是屏息凝神,不敢多看他一眼。
新帝对这位白衣待诏的看重,昨夜赏赐一事传开后,便已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只是这位苏待诏,性子冷淡得很,眉眼间总像覆着一层冰,让人不敢轻易攀附。
御书房的门虚掩着,苏怀瑾抬手叩门。
“进来。”
里面传来萧景珩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帝王独有的威严。
苏怀瑾推门而入,躬身行礼:“臣苏远,参见陛下。”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比昨日更浓。萧景珩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玄色龙袍的袖口绣着金线蟠龙,墨发垂落肩头,侧脸的轮廓冷硬分明。听见他的声音,萧景珩并未抬头,只淡淡道:“免礼,平身。”
苏怀瑾起身,垂眸立在一旁,目光落在案上的奏折上,却未敢多看。
殿内静了片刻,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萧景珩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才搁下笔,抬眸看向他,指腹轻轻摩挲着案上的白玉镇纸:“昨日你说,三月可平北疆,朕倒想听听,你这三策,具体要如何施行。”
苏怀瑾心中早有腹稿,闻言便抬眸,从容道:“北疆蛮族,以游牧为生,粮草多靠劫掠,并无囤积。其一,坚壁清野,便是令北疆边境的百姓,尽数迁入关内,焚毁城外的粮草房舍,让蛮族无物可抢;其二,联羌制胡,羌人与蛮族素有仇怨,臣听闻,羌人首领之女,去年被蛮族掳走,陛下可遣使携重金,助羌人夺回公主,许以盟约,羌人必愿出兵;其三,屯田戍边,待蛮族退去,陛下可令兵士与百姓一同屯田,既解了军粮之忧,又能长久驻守,永绝后患。”
他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每一字都切中要害。
萧景珩静静听着,眼底的兴致愈发浓厚。他原以为,这《北疆三策》或许是苏怀瑾从何处抄来的,今日听他这般细说,才知此人确有真才实学。
“羌人首领桀骜不驯,未必会听朕的诏令。”萧景珩挑眉,抛出一个难题。
“羌人虽桀骜,却重情义。”苏怀瑾淡淡道,“蛮族掳走公主,本就是奇耻大辱。陛下遣使时,不必以命令,只以盟友之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许以通商之利,羌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坚壁清野,百姓迁入关内,粮草耗费巨大,国库恐难以支撑。”
“陛下可令关内各州府,开仓放粮,救济难民。”苏怀瑾道,“待屯田有成,百姓归乡,再加倍奉还。且蛮族无粮可掠,不出一月,便会内乱,届时我军与羌人联手,必能大胜。”
萧景珩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苏远,你倒是比朕的兵部尚书,还要懂兵事。”
他起身,缓步走到苏怀瑾面前。帝王身形高大,带着迫人的威压,苏怀瑾只觉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将自己笼罩。他垂眸,不敢与萧景珩对视。
萧景珩的目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那睫毛微微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蝶,竟让他心头微动。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苏怀瑾的鬓角,那里沾了一点碎雪,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苏怀瑾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怒。
“陛下!”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愤怒,又有隐忍。
萧景珩看着他泛红的眼角,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收回手,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方才见你鬓角有雪,替你拂去罢了。怎么,苏待诏,怕朕?”
苏怀瑾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平静:“臣不敢。”
“不敢?”萧景珩低笑一声,“朕倒觉得,你什么都敢。敢以布衣之身,叩阙献策,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三月平疆,这样的胆识,朕很欣赏。”
他顿了顿,又道:“朕今日便下旨,任你为参军,随朕一同商议北疆战事。往后,你可自由出入御书房。”
参军一职,虽无实权,却是帝王近臣,比翰林院待诏,更得信任。
苏怀瑾心中一凛。
萧景珩此举,是真的看重他的才华,还是……更深的试探?
他躬身行礼,声音依旧恭谨:“臣,谢陛下隆恩。”
萧景珩看着他恭顺的模样,眼底却闪过一丝深思。他总觉得,这个苏远,像一口深井,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汹涌的暗流。
他忽然想起昨夜内侍的回禀,说苏怀瑾的官舍简陋,只栽了一株老梅,便又道:“你的官舍太过偏僻,朕已令内务府,将西暖阁旁的静兰轩收拾出来,你搬过去住吧。”
静兰轩离御书房不过百步之遥,是帝王近臣才能住的地方。
指尖,猛地攥紧。
萧景珩这是,要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寸步不离地监视吗?
他抬眸,对上萧景珩深邃的目光,那双眸子里,带着探究,他心头冷笑,面上依旧平静:“臣,遵旨。”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陛下,兵部尚书求见。”
萧景珩眉头微蹙,有些不悦被人打断。他看了苏怀瑾一眼,道:“你先退下吧,明日辰时,再来御书房。”
“是。”苏怀瑾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殿门的那一刻,他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与萧景珩周旋,当真如履薄冰。
他抬头看向天边,天光微亮,风雪已停。静兰轩……那里离御书房太近,一举一动,都会被萧景珩看在眼里。
但,这也是他接近萧景珩,寻找破绽的最好机会。
苏怀瑾的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这场弈局,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朝着静兰轩的方向走去。那道白衣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股不屈的韧劲,如同一株凌寒的梅,在风雪中,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