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旧人心上过》酉月疏桐

20、是否通过陈师兄的□□申请呢

　　寒假除了在书法里翻书，就是在网上和阿序聊天，日子倒也惬意逍遥。此刻□□的咳嗽声突兀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像一粒石子投入心湖。鼠标指针移动到系统托盘，闪烁的头像是一个陌生的、像素风格的篮球剪影。验证信息一栏，清晰地写着两个字：陈哲。

　　我的手指悬在鼠标上方，一动不动。

　　陈师兄。是那个在球场上挥洒汗水、会利落喊出“补位”的陈师兄；是那个在山路上稳稳拉住我、递来矿泉水的陈师兄；是那个在宿舍门口被起哄也只是笑眯眯的陈师兄。

　　也是那个……我一直在用沉默和距离，小心翼翼划清界限的陈师兄。

　　心口微微发紧，呼吸也变得轻了。屏幕的光映着我犹豫不定的脸。加，还是不加？

　　加的理由像气泡一样冒上来：他是社团里最照顾大家的师兄，不加显得太不近人情，甚至有些失礼。以后训练、活动，见面会不会尴尬？而且……心底某个极其微小的角落，似乎有一丝难以否认的、被关注的雀跃。他主动找到了我的□□。

　　可不加的理由，却像沉重的锚，牢牢钉在深处：妈妈的话言犹在耳。加了□□，意味着那道我竭力维持的现实屏障，将被一道无形的网络连接轻易穿透。球场上可以仅限于眼神和球路的交流，但在□□上呢？会聊什么？会不会有更多不可避免的、超越“队友”范畴的对话？那被我刻意保持的距离，会不会因为一个在线的头像，而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我看着那个简单的篮球头像和“陈哲”两个字。这个名字代表着一段热气腾腾、充满阳光和汗水的美好记忆，也代表着我必须谨慎绕行的情感禁区。

　　鼠标指针在“同意”和“拒绝”之间，微弱地颤抖着。窗外隐约传来零星的甩炮声，衬得房间更加寂静。我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网络那端，他可能也在等待。是随手一试的添加，还是……某种更进一步的、无声的试探？

　　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流逝。电脑屏幕因为无人操作，渐渐暗了下去，又在我移动鼠标时骤然亮起。“陈哲”两个字，依旧固执地停留在验证消息栏里。

　　就在我游移不定的时候，阿序上线了。

　　我：阿序，有个事……羽毛球社的陈师兄，刚才加我□□了。我不知道该不该通过。

　　消息发出去，心跳有点快。等了一会儿，他的状态显示“正在输入…”，又停下，反复了几次。

　　阿序：这个问题，像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调试题。

　　我：怎么说？

　　阿序：加，相当于在你这台“家庭安全模式”运行的设备上，新增了一个来自“外部环境”的活跃端口。有可能带来新的数据交互（比如约打球、聊社团），也可能触发你系统里那个叫“妈妈规则”的防火墙警报。

　　我：那不加呢？

　　阿序：不加，就是暂时关闭这个端口。系统保持原样运行，不会触发警报，但也屏蔽了所有从这个端口传来的信号——哪怕是无关紧要的社团通知，或者只是一句“新年好”。

　　我：所以到底……？

　　阿序：所以，这道题该问你自己：你是更怕防火墙警报，还是更怕错过一些可能有意义的信号？或者说……（他停顿了一下）你更愿意保持现状，还是愿意承担一点点“风险”，去看看这个端口到底会传输什么样的数据？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怕。怕加了之后，事情会变复杂。

　　阿序：理解。所有未经验证的新连接，都会增加系统的不确定性。但反过来想，也许这个新端口，可以成为你“现实系统”里，一小块用来测试“自定义脚本”的试验田？当然，前提是你能控制好测试范围，并且随时准备好……拔网线。（附上一个略带调侃的表情）

　　我：拔网线……说得容易。

　　阿序：是不容易。但你可以设定你自己的“安全协议”。比如，只聊羽毛球，不聊生活；只回群发消息，不发起私聊；或者干脆通过之后，设置成“在线隐身”——让他看不见你，你却可以观察这个端口是否安静。

　　阿序：最后一句不负责的建议：如果这个决定让你失眠，那就先放着。验证请求又没有保质期，晾一晾也不会坏。等你想清楚，是接受连接，还是点“拒绝”，或者干脆假装没看见——都由你。

　　阿序：毕竟，这是你的系统，你的防火墙，你的端口。你拥有最高权限。

　　我看着屏幕上最后那行字——“你拥有最高权限”，怔了好一会儿。他没有替我做选择，甚至没有倾向性，只是把选择背后的逻辑、可能的风险和操作空间，像展开一张地图一样摊开在我面前。

　　而地图的中心，写着：你可以自己决定。

　　让我再想想。保持现状，或许是对陈师兄的尊重，也是对我自己那份尚未厘清的心意，最基本的诚实。我看着屏幕上那个未处理的验证请求，心里那团乱麻被自己慢慢地、清晰地梳理开来。

　　他耀眼，优秀，对我释放的善意和关照如此明确，让我无法忽视。他的好，是阳光晒过的球场般坦荡，是山顶伸过来的手那般扎实，是不介意被起哄时那种开朗的笑容。这些我都记得。

　　他的好也正如阳光，不只照在我身上，他周围的朋友、同学都享受到阳光的温暖。他是大家的好师兄，好伙伴。我很珍惜这份美好，不想打破这种关系。

　　而妈妈的叮嘱像一道箍，时时提醒我界限在哪里。但更深的束缚，其实来自我自己心里那张早已画好的地图。我知道我毕业后要回到这座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知道我的专业、家里隐隐的期待，都指向一条被规划得清晰可见的路径——一份稳妥的工作，一个“门当户对”的归宿，一种符合所有人预期的人生。这条路一眼望得到底，清楚明白。

　　我害怕，害怕的，或许不是他这个人，甚至不是妈妈可能有的反应。

　　我害怕的是“投入”本身。害怕在投入之后，发现两条路终究是平行线，那时的失落，会否淹没过此刻所有美好的记忆？

　　害怕当我必须回到我的清晰路径，而他走向他的未知远方时——那种抽离，会太痛。

　　所以，不加，或许是一种笨拙的自我保护。是把可能萌生的情况，扼杀在连接建立之前。是让我能继续安心地做那个在球场上与他默契击掌、在山路上被他拉一把、然后转身退回自己安全界限的“师妹”。

　　这种清醒，带着一点自私的残忍，但或许，说是清醒，更是我内心并没有跟陈师兄建立起我能为他不顾一切去付出的那种情感。

　　我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困惑与思考，抛向这个安全的“树洞”。我等待着，等待他再一次用那种略带技术感的冷静分析，帮我梳理脉络，或者至少，给我一个表示理解的回应。

　　短暂的“正在输入…”状态后，他的回复跳了出来。只有一句话，却让我的目光在屏幕上凝固了。

　　阿序：很理性的分析。不过，说句可能不太合适的话——我内心自私地想，你不要加。

　　我愣住了。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完全不像阿序会说出来的话。没有分析，没有比喻，没有“系统”或“端口”。它如此直白，如此……个人。甚至坦然地用上了“自私”这个词。

　　血液似乎微微加快了流速，耳根有些发烫。不是因为他的话本身有多暧昧，而是这句话彻底颠覆了我们之间持续已久的、那种近乎纯然理性的交流模式。它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进了我们那座由网络构筑的平静湖面，涟漪虽小，却清晰地改变了水面的纹路。

　　他是在表达……在意吗？还是仅仅基于朋友立场的一种倾向？那句“自私”，是指作为“分析员”不愿看到我的系统增加复杂变量，还是……夹杂了某种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明晰的、属于“阿序”这个人的私心？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心里那团关于陈师兄的乱麻，忽然被一种更微妙、更陌生的情绪暂时覆盖了。一种被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选择”了的感觉，细细地蔓延开来。

　　原来，在这个我以为绝对客观、绝对安全的网络里，运行着的，也并不全是冰冷的代码。操作它的那个人，也会有他的“私心”。

　　这种认知让我有些慌乱，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被珍视的温暖。我没有立刻回复。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追问这句“自私”的具体参数，还是该像他往常处理我的情绪一样，尝试去“解析”他这句话背后的运行逻辑？

　　最终，我只是慢慢地敲下：

　　我： ……这个理由，比我自己分析的那一大堆，要有说服力多了。

　　我没有点明是什么“说服”了我。或许是那份罕见的“自私”，或许是他终于不再隐藏的、作为“人”而非纯粹“分析者”的那一面。但我知道，那个验证请求，我不会点了。不仅仅是因为妈妈的叮嘱，我自己的顾虑，现在，更因为网络那端，那个我一直以为绝对理性的人，用一句坦率的“私心”，为我这个两难的选择，轻轻地，加上了一个有温度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