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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皇太女册封典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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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拱四年。
寅时,洛阳紫微宫已灯火如昼。太常寺官员最后一次核验明堂内外的陈设——昊天上帝神位前的紫檀御案、御座两侧的孔雀翎扇、丹陛下的百官位次、乐悬钟磬的位置。一切必须合乎《周礼》,差不得分毫。
武令明寅时初便已起身。尚衣局女官为她穿上中衣后着一层绛纱袍,外着一层衮衣,头戴远游冠,腰佩山玄玉,足踏赤舄。铜镜中的女子面白如纸,眼底的青黛用脂粉仔细遮盖过,仍透出疲惫。
“殿下,卯时正刻大典开始。”掌仪女官低声提醒,“请移步明堂。”
武令月起身时,礼袍的重量让她微微一晃。两名女官急忙搀扶,被她轻轻推开。
“孤自己走。”
卯时正,明堂钟响。
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丹陛之下。朱袍紫服,圭璋环佩,在晨光中肃穆如林。
尚淑立于文官第三列。作为凤阁侍郎,她今日的职责是奉诏册宝。绿袍革带衬得她身姿挺拔,面色沉静如水。
“陛下驾到——”
卤簿仪仗自贞观殿方向缓缓行来。武元昭乘玉辂,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在晨光中流转。至明堂丹陛前,内侍监跪奉下辂凳,女帝稳步而下。
太乐署令举麾,奏《太和》之乐。
武元昭沿御道行至明堂正殿,升御座。乐止。
典仪官高唱:“宣皇太女——”
武令明从幕殿入,每一步都踏在乐师击柷的节拍上。她垂目视地,蔽膝下摆随着步伐微动。
至御座前七步,止。跪。
典仪官再唱:“授册宝——”
尚淑捧鎏金册宝匣出列,步履平稳。她行至武令明身侧三步,跪,高举册宝匣。内侍监接过,转呈储君。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响彻明堂。
武令明双手举过眉际:“臣武令明,谨受册命。敢不祗畏天威,恪守储位,上答隆恩,下安黎庶。”
玉册金宝落入掌心,冰凉沉重。
武元昭:“朕承天受命,治驭万方。今择尔为储,尔其敬承宗庙,虔奉训言,夙夜匪懈,以固国本。”
典仪官三唱:“拜——”
武令明行三跪九叩大礼。每一次额头触地,金砖的寒意都直透颅骨。
武令明:“臣遵陛下训诫。”
礼毕,乐起《舒和》。
武令明起身,退至储君位。余光瞥见丹陛下,尚淑已归列,垂首肃立。那绿袍身影在百官中并不显眼。
大典持续至巳时。告昊天,谒太庙,一套仪程走完,武令明的后背已被汗浸透。
回到东宫寝殿时,已近午时。
多名侍女迎上来,为首的女官轻声:“侍奉殿下更衣。”
武令明颔首,任由她们引至内室。祎衣的系带被一一解开,金丝绣凤的外袍褪下,露出里面数层中单。她闭上眼,感受着肩上沉重的冠冕被小心取下,长发如瀑般散落。
正当中衣解到一半时,殿外传来通报:
“左卫率将军求见。”
武令明睁开眼:“让她进来。”
冯熙踏入内室时,已卸了甲胄,只着黛蓝色常服,发束巾帻。她扫了眼正在侍奉的侍女,对武令明微微躬身:“臣有要事禀报。”
“你们都下去吧。”武令明会意。
侍女们交换了眼色,躬身退出。殿门合拢的轻响落下,寝殿内只剩下两人。
冯熙走到武令明身后,自然地接替了侍女的活计。她的手指灵巧地解开中衣剩余的系带,动作轻柔却利落。层层丝绸从武令月肩头滑落,最后只剩一件素纱心衣。
当繁重的礼袍尽数卸去,冯熙从身后环住武令明。手臂收拢时,温热的掌心贴上武令明微凉的肌肤。
“恭喜殿下。”冯熙的声音低哑,气息拂过武令月耳畔,“今日明堂之上,殿下威仪天成。”
武令明放松身体,靠进身后温暖的怀抱。她闭上眼,感受着木兰身上的气息——皂角的清爽,混合着皮革与阳光的味道,这是她最熟悉、最贪恋的安心。
“什么威仪……”武令明轻叹,声音里带着疲惫,“不过是强撑罢了。”
“殿下辛苦了。”冯熙的手臂紧了紧,下颌轻抵在她肩头。
武令明转身,将脸埋进冯熙颈窝。她贪恋地呼吸着这令人安心的气息,脸颊贴着对方温热的肌肤,感受着衣料下柔软的身体曲线。冯熙身上总有种让她平静的力量。
“母亲今日看我的眼神……”武令明闷声道,“像在审视一件器物。”
冯熙的手指轻轻插入她的长发,温柔地梳理着:“陛下对您寄予厚望。只是帝王之心,难免深沉。”
“那你呢?”武令明抬起头,眼眸如丝般的粘着冯熙的眼睛,“你看我时呢?”
冯熙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如夜。她抬手轻抚武令明的脸颊,拇指摩挲过眼角:“在臣心中,殿下永远是臣的妻子。”
武令明笑了,她踮起脚尖,吻上冯熙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试探与渴求。冯熙回应着她,一手托住她的后颈,另一手仍环在她腰间。唇齿交缠间,武令明尝到淡淡的茶香。
分开时,两人都微喘。木兰的额头抵着她的,声音低哑:“殿下累了,该歇息了。”
宣政殿外,凤阁右省。
尚淑手中握着一卷刚拟好的奏折。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阙,投向东方——那是东宫的方向。
雪落在她官袍肩头,她也浑然不觉。
“尚侍郎,天寒,入内等候吧。”身后小宦官低声提醒。
尚淑恍若未闻。她只是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心脏处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入。尚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日的清明冷静。
“尚大人?”小宦官又唤了一声。
“无妨。”尚淑终于转身,朝右省走去。深绿色袍服在寒风中翻飞。
房内炭火正旺,温暖如春。尚淑在案前坐下,展开手中奏折——是关于朔州军情的急报。骨咄禄又犯边了,朔州节度使请求增援。
尚淑心中某个尘封多年的角落,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是六年前的旧伤了。
那年武令明十五岁,她十七岁。正平坊公主府的烛火,少女羞涩的吻,交缠的手指,还有那句“婉儿姐姐,若有一日我为君,我要你做我的皇后”的天真誓言。
后来呢?
后来她成了陛下手中最锋利的那支笔,在朝堂权谋中浸染得面目全非。后来武令明遇到了冯熙。那个像一团火一样明亮、像山一样可靠的女子。
“尚侍郎。”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传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