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风》白玫哀

1、躲猫猫开始

　　“夫人，东厂提督大人递了帖子进来，说下午将携礼到访，有要事相商。”
　　清晨六点，莫云霄刚醒，就有侍女来回话。
　　听见“东厂提督”这四个字，莫云霄打了个哆嗦，又闭上了眼。
　　幻听，一定是幻听。
　　一炷香时间后，她再次睁开眼，坐起身，却发现回话的侍女仍站在门口等答复。
　　她又打了个哆嗦，牙齿发颤，强撑着摆了摆手，“不见。”
　　侍女欲退，却又被她叫住，“等等，你去回话，就说时节萧瑟，我偶感风寒，多谢提督大人挂念，改日再拜访大人。”
　　侍女应诺后退出。
　　莫云霄的贴身侍女青空走上前来伺候她洗漱，洗漱之后还为她批了一件家常的灰鼠皮大氅，似乎真担心她病了。
　　庆历十年秋，时值九月，秋风漫卷，轩窗外的杏树已显枯瘦。
　　这是莫云霄重生的第二日，她再次躲开了前世害死自己的仇人——季亭柳。

　　重生那日。
　　“青空！你快摸摸我，我还活着吗？”醒来后第一眼，莫云霄看见了熟悉的贴身侍女，慌张坐起，确认死活。
　　“小姐……你是不是夜里着凉发烧了？我这就去……”青空被她突然起身吓了一跳，又被她的话吓了第二跳。
　　莫云霄一把抓住青空的手腕，还好，能摸到温热的皮肤，还能感觉到青空在止不住地哆嗦。
　　难道她没死？
　　她转头望向另一个侍女，“碧雨，这是哪一年？”
　　“庆历十年。”碧雨早已习惯了她的不着调，只当她是做了个噩梦，并不惊慌。
　　原来是重生了。
　　重生在十八岁那一年，距离被季亭柳害死还有三年。三年很长，一切都还来得及。
　　莫云霄松了一口气。
　　庆历十年春，她嫁给相国裴闻俭，十里红妆，观者云集。她父母给她准备的嫁妆是十万两白银，百亩连成片的江南水田，首饰数箱，以及，她在中京的所有店铺。
　　很多人闲话时说起，都道莫云霄虽是商户之女，但貌若西子，富可敌国，那裴相年届四十，得此娇妻，真是好运。
　　莫云霄看了看窗外，看不清屋外的光景，但室内没有烧炭或置冰，大约是秋季亭柳。
　　她开口道：“现在是几月？”
　　“九月，冰山前儿才撤下去的。”碧雨回答她。
　　她刚和裴闻俭刚成婚半年，也就是说……
　　“郎君今日可在家中？”谨慎起见，她还是再确认一次。
　　青空已经镇定下来了，“小姐莫云霄不是梦魇了？郎君上月便去江南查税银案了，领了圣旨的，如今算着应已到江州了，尚不知归期。”
　　莫云霄心下暗喜，老天到底待她不薄，重生还挑了这么方便的日子，夫君出了公差，有好几个月的空闲可以慢慢安排保命事宜。
　　她跳下床，“我做了个噩梦，晚些再说与你们听。先替我梳妆吧，我去店里看看。”
　　碧雨一向妥帖：“小姐想去哪间铺子？我先叫个小厮去知会一声。”
　　“侯月楼。”
　　其实她现在已是相国夫人了，但青空和碧雨自小就跟着她，因此一直唤她小姐。
　　梳妆时，莫云霄望着铜镜，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替她挽发簪钗，以前她常在衣饰容貌上用心，总担忧别家夫人小姐因她的出身而瞧不起她，一心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挣面子。但如今重活一世，她却懒了，只盯着铜镜里略显模糊的人影，眼眶发酸。
　　上辈子，青空和碧雨都被她连累了，没个好的收稍。
　　这次，她一定得想办法保住自己和身边人。
　　“小姐，这是怎么了？”青空发觉了她眼眶泛红，“可是想郎君了？郎君说隔日一信，明日应当就会有信到。”
　　“嗯，没事，你替我多敷些粉吧。”现在还不是和她们解释的时候，莫云霄暂且不提。
　　梳洗停当后，莫云霄带着十数个婢女小厮，浩浩荡荡地前往春和坊。

　　在车里坐下后，莫云霄喝着熟悉的茉莉香片，整理着思绪。说来奇怪，重生后，她脑袋里多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系统：你好，我是你的重生系统，你的任务是查明前世死亡真相，并且成功复仇。我将为你提示仇人的定位，搜集线索后我会及时显示任务进度。你的任务时限是：三年，请抓紧时间哦！
　　莫云霄：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系统是什么东西？
　　系统：嗯……我不是东西。
　　莫云霄：你怎么突然骂自己？这不好，你要接纳自己。
　　系统：不是……你可以把我理解为开天眼，也就是老天爷觉得你上辈子枉死，特意给你机会重来一次，而我就是那个帮助你改变人生轨迹的道具。
　　莫云霄懂了，她现在不只是大梁首富之女、相国之妻，她还是平平无奇地开了天眼的小天才一枚。
　　骄傲，叉腰。
　　莫云霄自小跟着父母亲走南闯北，见过的奇珍异宝多了去了，接受新事物也很快，并没有继续纠结系统的问题。
　　既然可以感应到仇家的位置，她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她将信将疑地试了试，哎，还真能感应到季亭柳的位置，他在东北方向，大约是皇城附近，和自己相隔甚远，且一直未动，大约是在衙门里办差吧。
　　应当不会碰见的，莫云霄放心靠回了软枕上。

　　奈何天不遂人愿。
　　车马行至一半，路过了几处热闹的樊楼、脚店，莫云霄坐在车内，听到了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这才觉得有了活着的实感。她想吃小贩卖的云片糕，青空叫停了车，下去买了两份。云片糕有芝麻馅的，还有核桃馅的，云霄两种都尝了尝，就着碧雨的手喝了一口大红袍，正美着呢，却突然一咯噔。
　　季亭柳的位置怎么越来越近了，简直近在眼前了。
　　她一着急，呛了一口茶，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会吧，这辈子不会是被这个冤家呛死的吧。
　　碧雨慌忙又叫停了车，青空一直帮她轻拍背，好不容易才顺下去。确定云霄缓过来之后，碧雨把云片糕暂时收起来，待要重新上路，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挡住了去路。
　　马夫握紧缰绳，扬声询问，“前方何人？可知这是谁家车驾？”
　　那人一身飞鱼服，丰神俊朗，却并不下马，“在下季亭柳，偶遇相国夫人，不知夫人可愿意赏脸与某共品香茗？”
　　莫云霄下意识地回答：“多谢提督大人相邀，只是我正要去盘点店铺账册，琐事缠身，不得空闲，不得不有负盛情了。择日再请大人来寒舍一叙。”
　　呵呵，没错，她的仇人是东厂提督，仅次于掌印、秉笔的锦衣卫头儿，人称“大梁第一探子”的季亭柳季亭柳大人。
　　惹不起，她打算一直躲着走。
　　“夫人客气，但季某只有今日得空。”季亭柳彬彬有礼，脸带笑意，但不说人话。
　　莫云霄偷偷掀起帘子看了看外头情形，思量着要不要装晕脱身。
　　季亭柳剑眉星目，放在人堆里也算俊秀，但此刻板着脸，腰背挺直，气度逼人，似乎一出现周围的温度都冷了几分。
　　如果不是有前世杀身之仇，莫云霄并不介意与如此美人儿共饮一杯。
　　但莫云霄实在怕死。
　　“不了不了，提督大人想必公务繁忙，我便不打扰大人了。”莫云霄一看他就心慌，几乎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此刻也懒得再找理由，迅速溜走才是正理。
　　话音同车帘一同落下，云霄急急催促车夫驾马，在这方寸之地硬生生让马车掉了个头，原路返回了相府。
　　没想到好不容易能重新来过，却连逛街都得小心躲避，毫无再世为人的爽快。
　　倒像是再世为鼠了。
　　也许是没料到有人像躲瘟神一样躲着自己，季亭柳在原地愣了片刻，并未阻止她逃走。
　　这是莫云霄第一次躲开仇人季亭柳。

　　时间回到重生的第二日。
　　莫云霄梳妆停当后，碧雨让人上了早膳。相国年逾四十，父母十年前已仙逝了，后院虽有几个妾室，但均无所出，因此云霄自嫁过来起便上午公婆，下无子女的神仙日子。
　　此刻虽只有她一人用膳，但枣泥糕、荞麦饼、桃花酥、豆沙包、鲜肉饺子等各色点心摆了一桌，并有雪菜面、鸡丝粥等，端看这餐桌，便能窥见相府的富贵气象。
　　因并无外人，云霄让青空、碧雨也坐下来一同吃饭，她在自个儿的地盘上并不爱摆谱，身边人虽是侍女，但相伴十数年，与亲姐妹无异。
　　青空、碧雨也并不作态，自然地坐下，几人亲亲热热地一块儿用膳。云霄吃到七八分饱时，查看了一下仇人的定位，却发现就在自家门口。这一看，顿时没了食欲。
　　她一抬头，之前来回话的那名侍女又走进了她的知退院内，遥遥地就给她行了礼。
　　“回夫人，已按夫人的意思给东厂提督大人回了话，但那位大人并不愿就此回去，此刻就站在咱们府的大门外呢。”侍女有些惶恐，眼神飘向青空，似乎想让她帮帮忙。
　　莫云霄又一哆嗦，右手正拿着的勺子碰着了碗壁，发出一声脆响。
　　碧雨让人撤了点心，青空吩咐那小侍女，“快去外头请郎中，就说咱们夫人晨起不适，如今头晕，下不得床，让郎中从前厅走，快些进来给夫人瞧瞧。”
　　碧雨在旁边补了一句：“让翠月、林儿那几个丫头也去，多请几位郎中。”
　　侍女依着吩咐去了，却很快去而复返，嗫嚅道：“夫人，那季大人说……”
　　青空不喜下头的小丫头们如此回话，打断道：“蚊子似的，说些什么？既领了差事，便好好说话。”
　　那侍女这才大声一些，“季大人说，他略通医术，可为夫人诊治，不收诊金。”
　　莫云霄听闻此言，两眼一翻，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