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风》白玫哀

3、一桩生意

　　“之前是我不懂事，耽误您时间了，实是抱歉。如今大人既然直言，我便不会再逃了。不过，大人刚从水里出来，衣裳尽湿，在这时节里头容易染病，不若先去换身衣服，再喝碗姜茶去去寒气。晚膳时分我在闲棋亭候着大人。”既然拿不准他的喜好，莫云霄打算暂时先恢复正常的嗓音。
　　不过，季亭柳似乎不太相信她，“莫夫人可要守诺，可别学那兔子。”
　　这人好毒的嘴，果然是在讽刺自己狡兔三窟。
　　但莫云霄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忿，从今儿起，东厂提督季大人就是她的头号大主顾，她优先级最高的座上宾。
　　莫云霄懂得服软，她猜大部分男人都偏爱姑娘们软和些，“季大人说笑了，况且我一介小女子，不通武艺，大人若想找我，天涯海角都能追踪到我，我已经领教了，再不敢了。”
　　嘻嘻，开玩笑的，下次还敢。
　　季亭柳轻哼一声，大约是不信，但仍跟着小厮下去更衣了。
　　奇怪，这次的吹捧也没能涨攻略进度，看来这支线任务也并不容易完成。莫云霄暗忖，看来还得潜心研究如何拍马屁，力争拍得精准，拍得灵活。
　　莫云霄扶着青空的手去自个儿的浩然舍休息了，这半日的折腾耗尽了她的精力，若不是有这尊大佛在，她都想直接回屋睡上一觉。

　　浩然舍临河而建，略走了一会儿便到了。翠月已经收拾好了屋子，备下了点心、茶水。莫云霄一进屋便瘫在了软榻上，端着一碗杏仁酥酪吃起来。待一碗酥酪吃完，又喝了两口热茶，她才缓过劲儿来。
　　说起来，她前世就不喜欢给自己的住处起一些娇俏幽美的名字，她总觉得俗，更喜欢豁达洒脱的名字，像这浩然舍便是她自个儿取的，相府内的知退院也是她改的。
　　虽然下定了决心要吸引季亭柳，但云霄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膈应。倒不是因着自己已嫁作他人妇的缘故，她和相国年岁相差得太多，婚后不过相敬如宾而已，因相国案牍劳形又不易入睡，两人一直别苑而居，只在他人面前扮作伉俪情深罢了。况且，她和郎君彼此心知肚明，两人的婚姻不过是一方求官场庇护，一方求银两花用，夫妻情分不过是放在最末一位的东西，至于儿女子嗣嘛，有的是妾室通房，将来若有了孩子，可都得喊她一声娘亲，届时好生教养便是。她父母膝下可就只有她一个女儿，还等着她经营家业呢，若因生育枉送了性命，可就不值当了。
　　成婚不过短短几月，莫云霄就已经如半老妇人一般看透了她的婚姻，锦绣铺就，金银为衬，一纸婚书，两姓之好，说到底不过是一桩生意，一桩需要她亲自成为货物的生意。
　　有利可图的时候，她并不介意作为货品，只要得到的利益足够多，她都能忍。
　　她很庆幸自己和相国并非两相情好，如今为了活命不得不放出手腕去攻略仇敌，她情感上尚能接受，道德上嘛，她的道德标准一向比较弹性。
　　“小姐，你为什么对那位季大人……如此奇怪？我看他虽然样子凶一些，但对咱们似乎并无恶意。”青空轻声问。
　　莫云霄塞了她一口清菊酥，叹了口气，这还是她这一世头一回叹气，“青空，我不知道应当如何向你解释，但这个人以后可能会对我、对莫家不利，你和碧雨都得留心，以防万一。”
　　青空嘴巴满满当当，说不出话，但懵懂地点点头。她和碧雨都是家生子，父母姐妹都在莫家，一向与莫云霄一心。
　　尽管有了系统，还解锁了看似难度更低、效率更高的支线任务，但莫云霄并没有忘记，这个世界里，她仍然有很大的可能会在三年后死去。
　　虽然还有三年，但她其实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着手调查自己的死因，也不知道能从哪里找到帮手。好在仇人就在眼前，至少不用先翻遍天涯海角追其影踪。
　　稍稍感伤了一会儿，莫云霄振作起来，重新梳了头发，换了一身薄柿色的衣裙，正衬这庄子上明亮金黄的秋景，就准备前往闲棋亭赴约。

　　庄子上的厨房早已备好了晚膳，莫云霄稍稍早到了一会儿，看着侍女们铺排了各色菜肴羹汤。
　　晚膳有太白鸭、三杯鸡、烤羊排、清炒河虾、灌汤黄鱼、南瓜排骨、白灼菜心、??清炒红苋菜、拌三丝等，多为乡间野味。还有两碗酒酿南瓜圆子，这是莫云霄自创的，做圆子时揉进了南瓜磨成的粉，搭配酒酿清甜软糯，不必放糖也很适口。
　　很快，季亭柳也到了，从容坐下。按他的要求，云霄已经令周围的侍女小厮都退得远远地，没人能听见两人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莫云霄一一介绍过菜品后，便请客人先动筷。
　　意外的是，季亭柳先端起酒酿南瓜圆子尝了一口，从神色推断，大约很喜欢。
　　系统弹出提示：攻略进度4%，哇哦，进展神速呢，看来您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云霄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个铁面无私的锦衣卫竟然喜欢吃甜食？
　　思及此，莫云霄恨不得此刻就端上一桌子甜食，让他吃个够，最好直接把攻略进度拉满了，这样她就能活下来了。
　　虽然这是不可能的，即使真能这么做，恐怕季大人也不会配合她吃下九十六份甜食。
　　莫云霄又想叹气了，但她很快克制住了，她在心里努力地给自己鼓劲儿。
　　只要把这事儿当做生意看待就好了，做生意嘛，总有点坎坷起伏，不可能一路顺遂的。
　　而且，这天下没有她做不成的生意。
　　这么想着，云霄又堆出一个笑脸，“季大人用着可好，若喜欢，我差人送些到你府上去，可做宵夜。”
　　季亭柳却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面孔，“夫人客气，不必了。”
　　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挺高兴的吗？看来这人还挺喜怒不定的，短时间内应该无法完成攻略，云霄在心里琢磨。
　　接下来的一顿饭时间，云霄不敢再多言，很快吃了个七八分饱，打算再吃一块烤羊排就停箸。
　　这时候，季亭柳放下了筷子，他神情严肃地开了口：“夫人可相信这世上有重生转世之说？”
　　“啪——”莫云霄手里的筷子摔到了地上。听到响声的一刹那，她突然庆幸是在庄子上接待贵客的，若在相国府，此刻摔的就不是乌木箸而是白玉箸了。
　　若真如此，她恐怕会心疼得面容扭曲。倒不是她生性吝啬，只是眼前这人和自己本就有血海深仇，若再损坏贵重财物，岂不是更添恨意？
　　恨意每多一分，在此人眼前做戏的难度就更高一分。
　　季亭柳不知道云霄心里的这番想头，“夫人曾听说过？”
　　云霄字斟句酌，生怕引他猜疑，“我母亲有个癖好，便是爱听市井八卦、神鬼怪谈，自与我父亲成婚后，每逢我父亲外出行商，母亲都要求同去，为的就是奔走四方，听四方八卦。”
　　“令堂的爱好……倒是有些奇特。”季亭柳的高冷面孔裂开了一丝缝隙。
　　云霄点头，放慢语速，“我还未出生时，我母亲曾随我父亲去过乌旧，乌旧地处西南，虽设土司，但不同部落之间习俗迥异，各有信仰，并不皆听命于土司。有个部落极爱绸缎，我母亲便用绸缎和她们交换，听来了许多怪谈。其中有一则，便是关于重生易命的。”
　　“哦？难道她们有办法能令人重生？”季亭柳来了兴趣。
　　云霄娓娓道来，“据说，她们部落有一位巫女，自出生起便与常人相异，不语不笑，掌握秘术，能令枉死之人复活，也能令命中有灾之人换命。若有所求，便需要绕着巫女所住的姥山长跪磕头，若巫女愿意帮忙，便为其献上金银牛羊，按巫女所说搜集药草等物，再将死者尸体的一部分放入山洞，或令还未遇祸的活人走入山洞，等待巫女施法，七七四十九天后，死者复生，有灾祸者洗净罪孽，都将和巫女一起从山洞中走出。”
　　季亭柳听得有几分入迷，却仍不信，“这重生或换命，真能如此简单？是否有其他隐秘？”
　　云霄摇摇头，“听说若求复活，需至亲之人前往恳求巫女，若是旁人，恐怕会阻巫女术法。不过，这只是我母亲当做故事转述给我听的，传言罢了，时隔多年，难以求证。也许还有其他因果，只是均为部落秘辛，那些人不愿尽数对外人道罢了。”
　　“至亲之人……似乎说不通……”季亭柳皱眉，凝神细思。
　　莫云霄暂时没打扰他。这故事半真半假，确为母亲告诉她的，但其中细节她早已记不清了，况且，她并不相信那巫女有如此通天之能，即使有，恐怕也不是巫女让自己重生的，自己并没有与此相关的真实记忆。
　　而且，前世她被害死的时候，莫家满门都早已在地下等她了，没有血脉至亲能够替她远走万里求来一场重生。
　　她的事，应当另有缘由。但不知季亭柳提及此事，是否因为他查到了什么？
　　“也罢，西南边陲的部落多有神鬼之说，我也曾听过几则。”季亭柳很快便不再纠结。
　　“季大人可不像是信此怪力乱神之说的人。”莫云霄为他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季亭柳抬眼望向云霄，“我提及此事，是因为我怀疑自己已经活过一世了。”
　　莫云霄端茶的手停在半空，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想，上一世，是我害死了你。”季亭柳望进莫云霄的眼里，云霄此刻才发觉，这个男人眼眸如星，并没有想象中的霜雪，似乎，有一丝……痛惜？
　　云霄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季大人此言何意？”
　　“若夫人相信我，我愿将我所经历的尽数说出，尽力挽回局势，以免旧事重演。”季亭柳身体前倾，诚恳道。
　　云霄歪了歪头，作出不解的样子：“季大人不像是会信如此怪力乱神之说的人，可有何凭证？”
　　季亭柳：“自是有的。”
　　“凭证在何处？”莫云霄倒没料到他真有实据。
　　季亭柳望向远处，莫云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有一片麦子被夕光染了色，此刻犹如在燃烧。在那片麦田的尽头，似乎有几棵年份久远的古树，旁的便没有什么新奇的了。
　　莫云霄望着连绵的田地，“季大人是说，凭证就在我的庄子上？”
　　季亭柳点头，“准确地说，是在庄子外头，不过并不远。莫夫人可有胆量一观？”
　　云霄一向不喜别人说自己胆小，此刻较劲道，“有何不敢。”
　　出了闲棋阁，云霄叫人牵了两匹马来，二人翻身上马，朝着季亭柳所指的方向奔去。

　　片刻，两人便穿过了田地，到了麦田尽头，穿过那几棵古树，便到了一片林地里。这林地并无主人，附近的庄户、农家需要盖房子时都会过来伐木。
　　季亭柳带着莫云霄策马进了林子，找到一处林中空地后，便翻身下马，用脚步丈量着位置。
　　云霄在不远处伫立观望。
　　季亭柳丈量出具体位置后，招手唤她过去，语气凝重，“此地往下深挖二丈有余，便会找到一个竹篓，竹篓里头，有一副骨架。”
　　莫云霄听他如此说，觉得林子里的气温骤降，不禁打了个寒战，“谁的骨架？”
　　“相国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