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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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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火山在晴天看起来一点也不吓人。
远远的,像一块被人随手放在那里的绿色蛋糕。她小时候一直以为,火山喷发之前应该会冒烟、发光、天塌下来,结果什么都没有。大多数时候,它只是安静地在那里,让人忘记它本来是危险的。
她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早上六点半,镇子已经醒了。
摩托车一辆一辆地从坡道上滑下来,菜市的棚子被人掀开,温泉那边开始冒热气。她叼着面包往外走,鞋带没系好,走两步就踩到。
她一边低头系鞋带,一边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声音从高处传下来,她抬头,看见隔壁班的男生站在坡上,校服敞着,书包歪在一边,像刚跑过来。
“你又要迟到了。”他说。
她抬腕看表,毫不在意:“反正第一节是自习。”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学校走。
路是斜的,说话得稍微提高音量,不然就会被风吹散。她不太记得他们具体聊了什么,只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照在黑色的石头上,有点反光。
青春期在这里来得很随便。
没有人精心打扮,头发总是被风吹乱,校服洗得发白。放学的时候,大家会坐在坡道上吃冰,谁的手先被冻到,就先认输。
她开始注意到一些细小的事情。
比如有人笑的时候会先低头,比如有些人走下坡路总是很快,好像不怕摔。
晚上回家,屋里总是很凉。
她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窗外能听见山里的虫鸣。偶尔,地面会轻轻震一下,像有人在下面翻身。她停一秒,又继续写。
这种震动不需要害怕。
火山跟人一样需要呼吸。那只是它在调整姿势。
镇子建在火山的旧坡上。
最早的时候,这里不是镇,是避难地。山喷过一次,人活下来一半,剩下的就顺着岩层留下来,搭棚、挖井、重新算日子。后来火山安静了,人也就懒得再走。
沈时野出生那年,火山没有动静。
这是个好兆头。镇上的老人这么说。
她十二岁时,第一次跟着大人进山。
不是祭祀也不是游玩,是去找水。雨季来得迟,旧井开始发涩,山里有几处渗水点,只能靠脚记。她被安排走在最后,背着空桶,脚踩在黑色的岩石上,走一步滑半步。
“踩裂纹。”
前面的人回头提醒她,“别踩光地面。”
她低头看,果然发现岩石上有细细的纹路,像被什么拉开过。
山里很安静,只有风声。
走到半途的时候,地面忽然轻轻震了一下。
镇子里的日子并不神秘。
白天修路、挑水、记账,晚上点灯,把一天用掉的东西算清楚。火山像一口没关紧的锅,人活在旁边,得时刻留意声音和温度。
她十五岁那年,镇子开始改历。
不是因为王朝更替,而是因为旧历和山的节奏对不上了。新历法从哪来,没有人说清楚,只知道开始要求统一。
镇上的人,走路都走得很快。不因为赶时间,是因为地面烫。
有些石头白天晒过,到了傍晚还在冒热气,脚踩上去,鞋底会软一下,像被什么轻轻顶住。
沈时野习惯了。
她提着一篮子干果,从坡道上跑下来。
镇子不大,但层层叠叠。
房子顺着火山的弧度建,窗子一扇比一扇低。有人在屋檐下挂肉,有人在路边修锅,空气里混着硫味、烟味,还有甜得发腻的果酒香。
她拐进小路,刚要上坡,脚下一滑。
不是摔,是整块石头轻轻动了一下。她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块石头。
石缝里,有热气冒出来。
很细,很快就散了。
沈时野蹲下来,用手指在石头边缘敲了两下。
空的。
她站起身,把篮子往肩上一甩,继续往前走。
只是这一次,她换了条路。
夜里,镇子照常热闹。
酒馆里有人吵架,有人笑,有人唱跑调的旧歌。她坐在门槛上啃果干,听着里面的声音,脚尖一点一点地晃。
忽然,又是一声闷响。
这次比白天清楚。
桌子晃了,酒杯倒了,人群骂骂咧咧。老板骂火山,客人骂老板,骂完继续喝。
夜色里,火山像一只闭着眼的兽,呼吸很浅,却没睡。
她舔了舔嘴角的果干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