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时间》豌杂面

6、第 6 章

　　光落下来的那一刻，沈时野听见了人声。

　　是喘气声。

　　很近。

　　她脚刚踏稳，右侧的草丛忽然一阵响，有人猛地翻出来，整个人摔在坡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住。

　　那是个少年。

　　年纪不大，头发被汗浸得贴在额角，脸色发青，嘴唇干裂。他看见沈时野，眼睛一下子亮了，又立刻黯下去。

　　“你……”
　　他喉咙动了动，“你也出来了？”

　　沈时野没答他，先看了眼他身后。

　　草丛还在动。

　　“站得起来吗？”她问。

　　少年摇头，又点头，像是不敢说实话。他试着撑地，手一滑，整个人又跌回去，膝盖磕在石头上，闷响一声。

　　草丛里传来低低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

　　沈时野把他拽起来，拖着往坡下走。少年疼得吸气，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出声。

　　“他们是谁？”她低声问。

　　“巡山的。”
　　少年喘着气，“不是城里的。”

　　脚步声靠近得很快。

　　有人拨开草，骂了一句：“跑得倒快。”

　　沈时野停住。

　　她回头，看见三个男人从坡上下来，衣服粗旧，腰间别着短刀，为首那个脸上有一道横疤，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明显停了一下。

　　“新出来的？”
　　横疤男问。

　　少年猛地挣了一下，被沈时野按住。

　　“走错路了。”她说。

　　横疤男笑了一声：“这条路，最近可不认人。”

　　他抬手，后面两个人散开，堵住去路。

　　“他碰了不该碰的地方。”
　　横疤男用下巴点了点少年，“得留下。”

　　少年脸色彻底白了。

　　“我没——”
　　话没说完，就被横疤男一脚踹在肚子上，声音断在喉咙里。

　　沈时野松开少年，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小步，让横疤男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

　　“你干什么？”

　　“你刚才说，”沈时野看着他，“这条路最近不认人。”

　　“是。”

　　横疤男一愣。

　　下一瞬，脚下的坡地塌了一下。

　　不大，只是松了一块土。

　　但那块土，刚好在他脚边。

　　横疤男踉跄了一下，骂骂咧咧地站稳。后面那两个人也愣住了。

　　沈时野已经弯腰，把少年重新拖起来。

　　“走。”她说。

　　没人拦。

　　三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她带着人下坡，直到两人的身影没进林子。

　　横疤男啐了一口。

　　“见鬼了。”他说。

　　他们在林子里走了很久。

　　少年终于撑不住，靠着树坐下，喘得厉害。

　　“你叫什么？”沈时野问。

　　“阿槐。”
　　少年抬头看她，“你呢？”

　　“沈时野。”

　　阿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我就知道。”他说。

　　“知道什么？”

　　“这条路，最近开始放人。”
　　阿槐声音发哑，“放得不多，但出来的，都活着。”

　　沈时野没接话。

　　“他们抓人干什么？”她问。

　　阿槐沉默了一会儿。

　　“喂山。”

　　这两个字说得很轻。

　　却让林子一下子静下来。

　　林子里静了几息。

　　风从树叶间穿过去，带起一阵窸窣声，像有人在不远处挪脚。

　　沈时野没有追问。

　　她蹲下来，把阿槐的裤腿往上卷了一点。膝盖外侧破了一块，血已经干了，皮肉翻着，看着不轻。

　　“疼吗？”她问。

　　阿槐点头，又摇头。

　　“还能忍。”他说。

　　沈时野撕下衣角，给他草草缠了一下，打结的时候手很稳。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

　　阿槐愣了一下，像是没明白。

　　“喂山。”
　　沈时野看着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槐喉结动了动。

　　“我不知道。”
　　他说，“但我记事起就有。”

　　沈时野抬眼。

　　“谁送人进去？”

　　“巡山的。”
　　阿槐说，“还有城里放出来的人。”

　　“放出来？”

　　“犯事的。”
　　他说得很快，“欠债的、没人认的、外乡来的……只要走错路，就能算。”

　　沈时野没再说话。

　　她站起身，往来路看了一眼。林子深处雾气低低压着，看不清具体方向，只能听见偶尔的枝叶声。

　　“那你是怎么被盯上的？”她问。

　　阿槐沉默了一会儿。

　　“我爹。”
　　他说，“他以前也是巡山的。”

　　这句话一落，沈时野的动作停了一下。

　　“后来呢？”

　　“后来有一次，”
　　阿槐低声说，“山里出事了，少了一个。”

　　他抬头看她，眼睛有点发红。

　　“他们说，要补上。”

　　林子里有鸟突然飞起，扑棱一声，远远散开。

　　“你爹呢？”沈时野问。

　　阿槐没说话。

　　他只是低下头，把手指慢慢攥紧。

　　她站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知道被送进去的人，最后怎么样了吗？”

　　阿槐点头。

　　“知道。”他说，“我见过一个。”

　　“在哪？”

　　“山脚。”
　　他说，“不是完整的人。”

　　空气像被压了下来。

　　“他们说，那是被山留下来的。”
　　阿槐声音发紧，“但我看见他的手。”

　　“手怎么了？”

　　“指甲里全是土。”
　　他说，“像是..抓过。”

　　沈时野没再追问。

　　她转身，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阿槐。

　　“你现在有两个地方能去。”她说。

　　阿槐一愣。

　　“一个是继续往外走。”
　　沈时野说，“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另一个呢？”

　　沈时野看着他。

　　“跟我回去。”

　　阿槐的眼睛一下子睁大。

　　“回哪？”

　　“回城里。”
　　她说，“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回去干什么？”

　　沈时野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头，看了一眼被雾压着的山脊。

　　阿槐盯着她看了很久。

　　“你是什么人？”他问。

　　沈时野想了想。答不上来。

　　阿槐忽然笑了一下，又很快收住。

　　“那我跟你走。”他说。

　　沈时野点头。

　　她把阿槐拉起来，让他搭着自己肩膀。

　　“记住一件事。”
　　她低声说，“从现在开始，不管他们问什么——”

　　“别解释。”
　　阿槐接得很快。

　　沈时野看了他一眼。

　　阿槐没说话，只是低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