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时间》豌杂面

5、第 5 章

　　那人没有立刻接话。

　　他低头，在册上慢慢划了一道，又抬眼看她。

　　“那时，路好走吗？”

　　沈时野怔了一瞬。

　　“不好走。”她说，“石面滑，人站不稳。”

　　为首的人点了点头，像是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你从哪一侧回来的？”

　　“背风的那一侧。”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树少，有影子。”

　　这句话说出口，屋里明显静了一下。

　　另一个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你回来时，有没有回头？”

　　沈时野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回了。”她说，“但没多看。”

　　“为什么？”

　　“因为山不喜欢被盯着。”

　　这一次，为首的人合上了薄册。

　　不是急，是确认。

　　“行了。”他说，“放她走。”

　　另一个人似乎还想再问什么，被他抬手拦住。

　　“她走的是那条路。”
　　他说，“记得住的，不会是外来人。”

　　门重新打开。

　　风灌进来。

　　走出屋子，风迎面扑来。

　　街口的人散得很快，像什么被悄悄放行了。沈时野顺着人流往下走，脚步不急，却没有停。她能感觉到——并不是没人看她，而是看过的人已经移开了目光。

　　这是被允许的标志。

　　那人跟上来：“你刚才不该说那句。”

　　“哪句？”

　　“‘山不喜欢被盯着’。”

　　“可他们问的也不是给外人答的。”
　　沈时野看着前方。

　　他们在一处转角分开。

　　她没有回头，径直往下城去。石阶很长，雾在低处更重，像一层没铺开的水。她走到一半，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没回头。

　　脚步声也没靠近。

　　像是有人走在同一条路上，却刻意保持了距离。

　　下城的气味更杂。木头、盐、火、湿土，全都混在一起。她拐进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有一口井，井沿被摸得发亮。

　　她停下，伸手去拽井绳。

　　绳子刚一动，背后的脚步声停了。

　　“你要做什么？”
　　有人终于开口。

　　不是刚才那人的声音，更低，也更老。

　　沈时野没有转身：“取水。”

　　“这口井，不给外人用。”

　　“我不是外人。”
　　她把桶放下去，动作很自然，“你们也没拦我。”

　　对方沉默了一下。

　　井水很快上来，水面安静，没有涟漪。她看了一眼，伸手沾了点，抹在手背上。

　　水很凉。

　　身后那人终于走近一步。

　　“你知道这水走到哪儿吗？”他问。

　　“不知道。”
　　沈时野把桶提起来。

　　这句话落下去，对方彻底不说话了。

　　她提着水离开，走出巷子时，风向又变了一次。她顺着风走，绕过一段被避开的街，来到城边。

　　这里的路没有标记。

　　石头却被踩得很实。

　　她站在路口，看了一会儿，抬脚踏上去。脚底一沉，像踩进了熟路。她知道自己没走错。

　　路并不向上，也不向下。

　　它只是贴着山的侧面，绕行。

　　走到一半，她听见后面有人跟来，这次没有遮掩。她停下，对方也停。

　　“你从哪学会走这条路的？”
　　那人问。

　　沈时野回头，看见一个守路的老人，眼睛很亮。

　　她说，“是它让我走的。”

　　老人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一下。

　　“你回来了。”他说。

　　“我没走过。”
　　沈时野纠正。

　　老人摇头：“路记得你。”

　　这句话说完，老人侧身让开。

　　前面的路，雾散了一点。

　　雾散开的时候，并不是一下子退去的。

　　像是被人从中间拨了一下，裂出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风从那道缝里穿过去，把石阶边缘的灰吹得打了个旋，又很快落回原处。

　　沈时野站了一会儿，没有急着走。

　　那条路就在前面，贴着山脊延伸，弧度很低，几乎要和地势融在一起。要不是脚下的石头被磨得太实，很容易当成一段无意留下的坡。

　　她抬脚。

　　脚落下去的瞬间，雾轻轻退了一步。

　　沈时野没有停，也没有回头。她顺着那条路往前走，步子不快，却很稳。山贴得很近，近到能听见风在岩面上换方向的声音。

　　她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条路，没有分岔。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个。

　　她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变。那些声音跟着她，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像是被什么看着，不敢靠近。

　　走到一处石壁收紧的地方，她停下。

　　前面是一段极窄的过道，只容一人侧身通过。岩面低垂，伸手就能碰到，温度比别处要高一点。

　　沈时野抬手，在岩壁上按了一下。

　　指尖刚落下，石面微微一震。
　　声音不大。

　　却足够让后面的脚步声齐齐停住。

　　她侧身挤过去，没有再多看那一下震动，像是早就习惯这种回应。等她站直身体时，前方的路已经彻底显出来了。

　　雾退到两侧，像被推开。

　　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几个人站在过道另一头，没有再往前一步。不是犹豫，是被挡住了。

　　风从她这边往回吹，却在他们脚前断掉。

　　沈时野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路不是在带她去哪儿。更像在确认她愿不愿意继续。

　　脚下的石面越来越平。那些原本细碎的坡度慢慢被抹平，像被反复踩过很多次，又像刚刚才为她整理出来。

　　走到尽头的时候，天光已经完全亮了。
　　是山外的光。风一下子变得开阔，吹在脸上，带着水汽和草味。

　　沈时野站在路口，没有立刻迈出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来路。

　　雾已经合上了。

　　那条贴着山的路，像从来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