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锦心开张 ...
-
寅时刚过，听竹苑的灯就亮了。玲珑坐在镜前梳妆，青黛小心翼翼给她绾发——今日梳的是利落的单螺髻，只簪了支珍珠簪子，既端庄又不碍做事。
“阿姐今日真精神！”明轩从书房跑出来，手里捧着个算盘，“我把算盘擦干净了，等会儿帮阿姐记账！”
玲珑笑着戳戳他的额头：“今日私塾休沐，你就在店里帮阿姐招呼客人。记住，多看多学，少说话。”她又转向柳氏，“娘，您今日就在家歇着，店里人多杂乱，怕冲撞了您。”
柳氏却坚持要送她们出门：“女儿开店，娘怎么能不去看看？”她换了身藕荷色衫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我不进店里，就在对面茶楼坐坐，远远看着就好。”
一家人收拾停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玲珑拎着装满绣线的竹篮，青黛抱着账本，明轩扛着那架小算盘，柳氏扶着张嬷嬷的手，一行人踏着晨露往城南去。
锦心阁门前已经聚了不少人。静婉早早就到了，正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打扫门面。黑底金字的招牌在晨光下熠熠生辉，门前青石台阶被擦得一尘不染。
“表妹来了！”静婉迎上来，今日她穿了身淡紫绣兰草纹的衣裙，发间只簪了支银簪，朴素却得体，“我让厨房蒸了些桂花糕，等会儿分给街坊邻居。”
玲珑点头，将竹篮放在门口的木桌上。篮子里是早就准备好的赠品——十束各色绣线，每束都用红纸细细裹好，系着金色的丝带。她取出一张红纸告示贴在门上，上头是她亲手写的字：“锦心阁开张大吉，每日前十位顾客赠苏绣丝线一束。”
“赠丝线？”旁边墨香斋的掌柜探头来看，“沈姑娘这主意好！那些爱绣花的姑娘媳妇，为了这束丝线也得来瞧瞧。”
正说着，街对面“锦绣庄”的东家也出来了。那是个四十来岁的胖男人，穿着绸缎长衫，手里转着两个核桃，站在自家铺子门口往这边瞟。锦绣庄的招牌比锦心阁大了一倍，门面也气派，可这会儿还没开门，冷冷清清的。
“王掌柜早。”玲珑福了福身，笑容温婉。
王掌柜扯了扯嘴角：“沈姑娘早。今日开张？恭喜恭喜。”他目光在“赠丝线”的告示上停了停，眼神暗了暗，“姑娘这手笔倒是不小，苏绣丝线可不便宜。”
“开张图个喜庆。”玲珑不卑不亢，“况且丝线赠出去，换来的是人气和口碑，不亏。”
王掌柜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铺子。青黛小声嘀咕：“这人阴阳怪气的……”
“做生意就是这样。”玲珑面色平静，“有竞争才有进步。咱们做好自己的，不用管别人。”
辰时正刻，玲珑亲手点燃了门口挂着的两串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得整条街都热闹起来，硝烟味混着桂花香，引来不少街坊围观。
“锦心阁开张，各位街坊多关照！”玲珑站在台阶上，声音清亮，“今日前十位进店的客人，无论买不买东西，都赠苏绣丝线一束。店里所有绣品，一律九折！”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妇人围了上来。为首的是街尾布庄的老板娘，姓刘，是个爽快人：“沈姑娘真大方！我早就听说你的手艺好，今日可要好好瞧瞧！”
一群人涌进店里。铺子不大，可布置得雅致。货架分门别类摆着绣品：手帕、香囊、发带、扇套、屏风……每件都配着木牌，写明用料、工艺、价格。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一幅三尺见方的“秋菊图”，用的是双面异色绣，正面看是金菊傲霜，反过来却是墨菊含露。
“哎哟，这手艺！”刘老板娘凑近细看，啧啧称奇，“我在京城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精巧的双面绣！这得多少钱？”
静婉上前介绍：“这幅秋菊图是店里的镇店之宝，用的是上等杭绸、苏绣丝线，绣了整整一个月。定价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有人倒抽凉气，“够普通人家过一年了！”
“贵有贵的道理。”玲珑温声解释，“这双面异色绣的技法，京城会的人不多。且这幅图用了捻金线，您看这菊花花蕊，在光下会泛金光。”
她取来一面铜镜，对着绣图调整角度。果然，几处花蕊在镜中反射出淡淡金芒，美得令人屏息。围观的妇人们都看呆了。
“我要这方帕子！”一个年轻媳妇指着货架上的玉兰帕子，“多少钱？”
“这方帕子用的是双面绣，一面含苞一面盛放。”静婉取下帕子，“原价三百文，今日九折，二百七十文。”
媳妇痛快付了钱，又得了束赠品丝线，喜滋滋地走了。这一开头，生意就接上了。买帕子的、买香囊的、买发带的……静婉和青黛忙得团团转，明轩则坐在柜台后，小手拨拉着算盘，记账算钱一丝不苟。
玲珑在店里照应着，眼角余光却注意着对面锦绣庄。王掌柜站在自家铺子门口，脸色越来越难看——开张一个时辰了，锦绣庄一个客人都没有，全跑到锦心阁来了。
巳时刚过，门外忽然传来车马声。一辆青幔马车停在铺子前，车上下来个穿青缎比甲的丫鬟，正是长公主府的秦嬷嬷身边的春杏。
“沈姑娘，秦嬷嬷让奴婢来送贺礼。”春杏笑着让随从抬下两个大礼盒，“长公主听说姑娘今日开张，特地吩咐送来的。”
礼盒打开，里头是一对青花瓷瓶、一套文房四宝、还有一幅长公主亲笔题的“锦心绣口”四字条幅。条幅展开时，围观的街坊都惊呼起来——那可是长公主的墨宝！
“长公主还说，姑娘若有空，三日后过府一趟，公主想请姑娘帮忙看看几幅古绣。”春杏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
这话一出，铺子里彻底炸开了锅。长公主送贺礼已经够惊人的了，居然还要请沈姑娘过府！这下子，原本还在观望的人都涌了进来，连对面几条街的住户都闻讯赶来。
“沈姑娘真了不得，连长公主都赏识！”
“这铺子的东西肯定错不了，连公主府都来买……”
“给我也来方帕子！要那双面绣的！”
玲珑心里感激，面上却依旧从容。她让青黛将条幅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又亲自给春杏包了几件绣品：“劳烦姐姐跑一趟，这些拿回去给嬷嬷和公主瞧瞧，算是玲珑的一点心意。”
春杏笑着接了，又低声道：“秦嬷嬷让奴婢提醒姑娘，树大招风，凡事多留个心眼。”她瞥了眼对面锦绣庄，“有些人啊，见不得别人好。”
“玲珑明白，谢嬷嬷提点。”玲珑福身送走春杏，转身时眼神冷了几分。秦嬷嬷的提醒来得及时，对面那位王掌柜，怕是坐不住了。
果然，午时刚过，锦绣庄门口挂出了“新到苏绣，八折酬宾”的牌子。可这会儿锦心阁的客人已经排到了街上，谁还顾得上去对面？
静婉算账算得手都酸了，抬头笑道：“表妹，咱们今日的营业额……已经超过二十两了！”
二十两！青黛惊得捂住了嘴。玲珑却还算镇定：“这才半天，下午还有一波。”她看了眼门外排队的人，“静婉表姐，你去后院把那些备用的绣品都拿出来。青黛，你去对面点心铺买些茶点，分给排队的客人——就说天热，请大家喝茶歇歇。”
这贴心举动又赢得一片赞誉。排队的人边喝茶边闲聊，说起锦心阁的绣品如何精巧，长公主如何赏识，沈姑娘如何能干……话传到对面锦绣庄，王掌柜气得摔了个茶盏。
申时左右，客人渐渐少了。玲珑让明轩关上店门歇业，主仆几人累得坐在竹椅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可看着桌上那堆铜钱碎银，又都忍不住笑起来。
“我数过了，”明轩拨着算盘，小脸兴奋得通红，“今日卖了帕子四十三方、香囊二十八个、发带十九条、扇套七个……加上那幅秋菊图被刘老板娘定下了，统共……统共三十八两七钱！”
“三十八两？”柳氏从对面茶楼过来，听到这话手都抖了，“玲珑，这……这么多？”
“娘，这是开张第一日，自然红火。”玲珑倒了杯茶递给母亲，“往后能维持每日十两左右的进项，就算不错了。”她顿了顿，“不过有了长公主这块招牌，生意应该差不了。”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叩门声。青黛开门一看，是李静婉的生母周姨娘，带着个小丫鬟站在外头。
“沈姑娘今日开张，妾身来道个喜。”周姨娘年约三十五六，穿着素净，容貌与静婉有几分相似。她让丫鬟奉上个锦盒，“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姑娘别嫌弃。”
玲珑打开锦盒，里头是两匹上好的杭绸，颜色鲜亮，质地柔软。“这太贵重了……”她忙推辞。
“姑娘收着吧。”周姨娘温声道，“静婉在姑娘这儿帮忙，妾身心里感激。这丫头……在府里难得这么开心。”她看了眼正在收拾货架的静婉，眼里满是慈爱。
玲珑这才收下，又请周姨娘进后院喝茶。周姨娘却摆摆手：“不了，妾身还得回去。只是有句话……想提醒姑娘。”她压低声音，“对面锦绣庄的王掌柜，不是个好相与的。他背后……似乎有些来头。姑娘这些日子，多留心些。”
这话和秦嬷嬷的提醒不谋而合。玲珑郑重道谢，将周姨娘送到门口。转身回店时，她看见对面锦绣庄二楼窗口，王掌柜正阴沉着脸往这边看。
两人目光相撞，王掌柜立刻拉上了帘子。
“表妹，怎么了？”静婉走过来。
“没什么。”玲珑收回目光，笑道，“今日辛苦表姐了。这些是表姐的工钱，您收着。”她取出二两银子递过去。
静婉连连摆手：“这怎么行！我今日是来帮忙的，不要工钱……”
“亲兄弟明算账。”玲珑将银子塞进她手里，“表姐若不收，明日我可不让你来了。”她眨眨眼，“往后还要仰仗表姐呢，您可别推辞。”
静婉这才收了，眼眶却红了：“表妹待我这样好，我……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
“姐妹之间，说什么报答。”玲珑拍拍她的手，“今日累了一天，表姐早些回去歇着。明日咱们辰时开门，可别迟了。”
送走静婉，玲珑开始清点今日的收获。三十八两银子，除去成本，净赚约莫二十两。这还只是开张第一日，往后若是稳住客源，再接下些定制的大单子……
她心里渐渐有了蓝图。锦心阁不能只卖小件绣品，得往高端走——屏风、挂画、衣裳定制，这些才是真正赚钱的。而且借着长公主的关系，说不定能接触到宫里的生意……
“阿姐，你想什么呢？”明轩凑过来，手里还拿着算盘。
“想咱们的将来。”玲珑揉揉他的发顶，“明轩好好读书，等阿姐赚了钱，给你请最好的先生。将来你考个功名，给爹争口气。”
明轩重重点头：“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给阿姐撑腰！”
柳氏在旁听着，眼泪又落下来。张嬷嬷劝道：“姑奶奶该高兴才是，表小姐这样能干，表少爷又这样懂事，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是，是该高兴。”柳氏擦擦泪，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递给玲珑，“这是娘今日在茶楼给你求的平安符，你贴身戴着。做生意难免有是非，娘只求你平平安安。”
玲珑接过荷包，心里暖融融的。她将平安符仔细收好，又拿出一两银子给青黛：“今日你也辛苦了，这个拿去买些喜欢的东西。”
青黛连连推辞，玲珑却道：“你既跟着我，我就不会亏待你。往后店里生意好了，你的月钱也会涨。”她顿了顿，“只是有一条——店里的事，无论大小，不能往外说。特别是伯府那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提。”
“奴婢明白！”青黛郑重应下。
收拾妥当，锁好店门，一行人趁着暮色往回走。街上已经点起了灯笼，锦心阁的招牌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对面锦绣庄也关门了，二楼的灯却还亮着，窗上映出个人影，正是王掌柜。
玲珑只当没看见，扶着母亲慢慢走。她知道，从今日起，锦心阁就算在这条街站稳了脚跟。可站稳不代表安全，那些暗中的眼睛，只会越来越多。
回到伯府时，天已全黑。门房见到她们，态度比往日更恭敬：“表小姐回来了！老夫人让您一回来就去她院里。”
玲珑先送母亲回听竹苑，这才去见老夫人。老夫人正在用晚膳，见她来了，忙让人添碗筷：“累坏了吧？快坐下吃饭。今日如何？听说长公主送贺礼了？”
玲珑将今日情形细细说了。老夫人听得连连点头：“好，好。长公主肯给你撑腰，这是天大的脸面。”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不过玲珑，外祖母得提醒你——树大招风。你今日这般风光，不知多少人眼红。往后行事，更需谨慎。”
“玲珑明白。”玲珑垂眸，“今日秦嬷嬷也提醒了，对面锦绣庄的掌柜似乎有些不善。”
“锦绣庄？”老夫人想了想，“那是户部周侍郎家的产业。周侍郎这个人……心思深，不好惹。”她看向玲珑，“不过你也别怕，咱们伯府虽不如从前，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你好好做你的生意，真有麻烦，外祖母给你撑着。”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玲珑心里感动，却也知道不能事事依赖老夫人。她郑重道：“玲珑会小心行事，尽量不給府里添麻烦。”
从老夫人院里出来，月色正好。玲珑踏着青石路往回走，心里却想着周侍郎这个名字——又是周显。父亲那封血书上，这个名字写得力透纸背；如今他的产业，又成了自己生意的对手。
这会是巧合吗？
回到听竹苑，柳氏和明轩都还没睡。明轩兴奋地说着今日店里的见闻，少年人第一次接触生意，觉得新鲜极了。柳氏则忙着给女儿热汤：“累了一天，喝碗参汤补补。”
玲珑接过汤碗，心里暖暖的。今日的疲惫、担忧，在这一刻都消散了。她有家人，有手艺，有长公主的赏识，有老夫人的维护……还有什么好怕的？
夜里躺在床上，她却依旧睡不着。今日种种在脑中回放：客人们的赞叹、长公主的贺礼、静婉的相助、周姨娘的提醒、王掌柜阴沉的脸……
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沈玲珑，正站在网中央。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的路就彻底不同了。锦心阁不只是一间绣品铺子，更是她在京城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为父亲洗冤的起点。
窗外传来打更声，梆梆梆，三更天了。玲珑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要继续经营锦心阁，要提防那些暗中的眼睛，要继续探查父亲冤案的线索……
千头万绪，都得一步步来。好在，她最擅长的就是从荆棘中走出路来。
夜色渐深，听竹苑重归寂静。而城南那条街上，锦心阁的招牌在月光下静静矗立，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锦绣与初心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