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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偶遇贵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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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刚染红东边屋脊,玲珑已经坐在绣架前飞针走线。她今日要带去西市的绣品整齐码在竹篮里:十二方手帕、八个香囊、四条发带,都是这几日熬夜赶工出来的。
“表小姐,您眼睛都熬红了。”青黛端来热茶,心疼道,“这些绣品足够精致了,何必这样赶?”
玲珑接过茶杯暖手,目光落在竹篮上:“长公主府的赏菊宴就在三日后,咱们得备些体面的衣裳首饰。”她顿了顿,“总不能真戴着外祖母赏的旧头面去赴宴。”
这话说得在理。青黛想起昨日王若兰在花园里炫耀的新衣裳——杏黄缕金百蝶穿花裙,据说是王氏特意为赏菊宴准备的。若是表小姐穿得太寒酸,确实会让人看轻。
“可这些绣品能卖多少钱……”青黛小声嘀咕。
“试试看便知。”玲珑起身,将最后一条发带折好放入竹篮。发带上绣的是缠枝玉兰,用的是“双面异色绣”技法,正面看是玉兰含苞,反面却是玉兰盛放。这是她从父亲留下的针法册子里学来的,京城的绣坊怕是见都没见过。
梳洗完毕,玲珑换上那件半旧的月白襦裙,外罩青布比甲,头发简单绾成单髻。青黛也换了身粗布衣裳,主仆二人看起来就像寻常人家的小姐带着丫鬟出门。
“娘,我们去去就回。”玲珑向柳氏告了假,“明轩在家好好读书,阿姐回来给你带杏仁酪。”
明轩从书房探出头,眼睛亮晶晶的:“阿姐,我要双份糖!”
“贪心鬼。”玲珑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拎起竹篮出了门。
西市比前几日来时更热闹。秋高气爽,正是逛街的好时节,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玲珑这次目标明确,直奔那些寄卖绣品、首饰的杂货铺。
第一家铺子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接过手帕看了看,摇头道:“绣工是好的,可样式太素净。如今京里流行的是富贵花样,牡丹啊、凤凰啊,姑娘这些玉兰、海棠的,怕是不好卖。”她伸出三根手指,“一方帕子三十文,我全收了。”
三十文?青黛瞪大眼睛。方才路上她们看过别的铺子,寻常绣帕都要卖五十文一方,表小姐这双面异色绣的工艺,怎么也值一百文。
玲珑却也不恼,只温声道:“多谢掌柜,我再看看。”她收起绣品,带着青黛出了门。
接连走了三家,情况都差不多。掌柜们要么压价,要么挑剔样式,最高也只出到四十文。青黛气得脸都红了:“这些人真是有眼无珠!表小姐的绣工,比他们铺子里摆的那些强多了!”
“不急。”玲珑神色平静,“好东西得遇识货的人。”她目光在街上扫视,忽然停在一家叫“锦绣坊”的铺子前。铺面三间,装修气派,门口挂着的绣品样式的确精致。
“去这家看看。”玲珑抬脚走进锦绣坊。
铺子里客人不少,几个衣着光鲜的妇人正在挑选绣屏。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精瘦男子,穿着绸缎长衫,正唾沫横飞地向客人介绍:“……这可是苏州来的老师傅绣的,您看这孔雀的羽毛,一根丝线劈成二十四股,京城独一份!”
玲珑静静听着,等那几位客人结账离开,才上前将竹篮放在柜台上:“掌柜的,您这儿收绣品么?”
掌柜瞥了她一眼,目光在粗布衣裳上打了个转,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方手帕。可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就变了。他凑近细看,又翻到背面,手指在绣纹上轻轻摩挲。
“这双面异色绣……姑娘从哪儿学的?”掌柜抬起头,重新打量玲珑。
“家传的手艺。”玲珑答得含糊,“掌柜看能值多少?”
掌柜放下手帕,又看了看香囊和发带,眼里闪过精光:“手艺是不错,可样式太素,怕是不好卖。”他伸出五根手指,“五十文一方帕子,我全收了。往后姑娘有多少,我都按这个价收。”
五十文,比前几家都高。青黛正要点头,玲珑却笑了:“掌柜说笑了。这双面异色绣的技法,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二家会绣的。一方帕子一百文,香囊八十文,发带六十文。掌柜若是诚心要,咱们按件计价。”
“一百文?”掌柜嗤笑,“姑娘好大的口气!苏州来的绣娘,一方帕子也不过八十文!”
“那掌柜可以买苏州绣娘的。”玲珑不慌不忙,开始收拾竹篮,“我这绣品,值这个价。”
见她真要走了,掌柜连忙道:“且慢!”他眼珠转了转,“这样,七十文,我全要了。往后姑娘的绣品我都包了,每月至少供五十件,如何?”
这是想垄断她的绣品,低价收购高价卖出。玲珑心里明镜似的,面上依旧温婉:“多谢掌柜好意,可我手艺粗浅,每月绣不出那么多。”她提起竹篮,“既然掌柜觉得贵,那我再问问别家。”
“等等!”掌柜急了,绕过柜台拦住她,“八十文!不能再高了!”他压低声音,“姑娘,这西市做绣品生意的我都熟,你问遍全街,也不会有人出更高的价了。”
这话听着像商量,实则带着威胁。玲珑停下脚步,抬眼看他:“掌柜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姑娘,做生意要懂得规矩。”掌柜皮笑肉不笑,“这西市的绣品行当,都是有定例的。姑娘初来乍到,还是按规矩来的好。”
气氛顿时僵住了。青黛紧张地扯了扯玲珑的袖子,小声道:“表小姐,要不……咱们就卖了吧?”
玲珑却摇摇头。她正要开口,铺子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好热闹。掌柜的,这是在争执什么?”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走进来。妇人穿着深紫缠枝纹褙子,外罩墨绿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赤金点翠簪子。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举止气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掌柜一见这妇人,脸色立刻变了,堆起满脸笑容迎上去:“秦嬷嬷来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秦嬷嬷却没理他,目光落在玲珑手里的竹篮上:“方才在外头听见你们说话,这绣品……能给我瞧瞧么?”
玲珑福了福身,取出一方手帕递过去。秦嬷嬷接过细看,眼睛渐渐亮了。她又翻到背面,指尖在绣纹上轻轻抚过,半晌才道:“好精巧的双面异色绣。这玉兰花蕊用的可是‘捻金线’?”
“嬷嬷好眼力。”玲珑有些意外。捻金线是苏绣秘技,将金箔捻成极细的金丝掺入丝线,绣出来的花纹在光下会泛着淡淡金光。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
秦嬷嬷又看了香囊和发带,越看越满意:“这些绣品,姑娘打算卖多少?”
玲珑还没开口,掌柜抢先道:“嬷嬷,这丫头不懂规矩,漫天要价呢!一方帕子要一百文,您说这不是……”
“一百文?”秦嬷嬷打断他,看向玲珑,“我出二百文一方,香囊一百五十文,发带一百文。这些我全要了。”
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掌柜张着嘴,半天没合上。青黛也惊呆了,扯着玲珑袖子的手都在发抖。
玲珑却依旧镇定:“嬷嬷厚爱,玲珑愧不敢当。只是这价钱……太高了。”
“高?”秦嬷嬷笑了,“姑娘这手艺,值这个价。”她示意丫鬟付钱,又取出一张名帖递给玲珑,“我是长公主府的管事嬷嬷,姓秦。姑娘若还有绣品,可以直接送到公主府来。我们长公主最欣赏手艺好的姑娘。”
长公主府!玲珑心头一跳。她接过名帖,只见烫金帖子上印着“长宁长公主府”几个字,底下还盖着公主府的印鉴。
秦嬷嬷付了钱,丫鬟将绣品仔细包好。临走前,秦嬷嬷又看了玲珑一眼:“三日后公主府办赏菊宴,姑娘若是有空,不妨来玩玩。”说罢,带着人走了。
铺子里一片寂静。掌柜脸色青白交加,瞪着玲珑手里的钱袋——那里头足足有四两多银子,够普通人家过半年了。
“表小姐,咱们……咱们发财了?”青黛声音都在颤。
玲珑将钱袋收好,朝掌柜福了福身:“告辞。”她带着青黛快步走出锦绣坊,直到汇入人流,才松了口气。
“表小姐,您刚才怎么不答应秦嬷嬷去赏菊宴?”青黛兴奋道,“那可是长公主府啊!”
“答应了才失礼。”玲珑低声解释,“秦嬷嬷只是客气,我若顺杆爬,反倒让人看轻了。”她顿了顿,“况且,外祖母已经说了让我替她去,到时候自然能见到秦嬷嬷。”
青黛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主仆二人沿着长街往回走,玲珑心里却盘算开了:四两银子,可以给母亲抓两副好药,给明轩买些笔墨纸砚,剩下的存起来……
正想着,她忽然感觉有人在看她们。回头望去,街市人来人往,并没有什么异常。
“怎么了表小姐?”青黛问。
“没什么。”玲珑摇摇头,加快了脚步。可她心里清楚,刚才那道视线带着恶意——很可能是锦绣坊的掌柜怀恨在心,派人盯梢。
转过一个街角,玲珑拉着青黛闪进一家绸缎庄。她在里头挑了半晌布头,又跟掌柜讨价还价许久,才买了块便宜的棉布。出门时,她余光瞥见对面巷口有个缩头缩脑的身影,正是锦绣坊的伙计。
果然被跟踪了。玲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她带着青黛在街市里七拐八绕,专挑人多的地方走,最后从一家脂粉铺的后门穿出去,进了条小巷。
“表小姐,咱们这是……”青黛不明所以。
“甩掉尾巴。”玲珑简短道。她在巷子里又绕了几圈,确认没人跟着了,才带着青黛往伯府方向走。
回到听竹苑时,已近晌午。柳氏正坐在院中做针线,见女儿回来,忙起身:“怎么去了这么久?可还顺利?”
“顺利得很。”玲珑将钱袋交给母亲,“娘,您收着。”
柳氏打开钱袋一看,惊得手都抖了:“这、这么多?那些绣品……”
“遇到识货的人了。”玲珑笑着将长公主府秦嬷嬷的事说了,略去了被跟踪的细节。柳氏听得又惊又喜:“长公主府的管事嬷嬷?玲珑,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所以女儿想着,得赶紧准备赏菊宴的衣裳。”玲珑从怀里拿出那块棉布,“这是最便宜的料子,但女儿有法子把它变成好衣裳。”
柳氏摸着那块粗棉布,心疼道:“委屈你了。本该给你做身好衣裳的……”
“娘说什么呢。”玲珑挽住母亲的手臂,“衣裳不过是皮相,女儿靠的是手艺和脑子。就算穿粗布衣裳,女儿也能在赏菊宴上站稳脚跟。”
这话说得自信,柳氏听着,眼眶发热。她这女儿,真是长大了。
午饭时,玲珑把买来的杏仁酪分给大家。明轩吃得满嘴都是,眼睛眯成月牙:“阿姐,这杏仁酪真甜!比江南的还好吃!”
“馋猫,慢点吃。”玲珑笑着给他擦嘴,又给青黛也盛了一碗,“青黛姐姐今日辛苦了,也尝尝。”
青黛受宠若惊,连连道谢。主仆几人围坐一桌,虽只是简单的两菜一汤,却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玲珑开始琢磨赏菊宴的衣裳。那块棉布是靛蓝色的,质地粗糙,但厚实挺括。她想起针法册子里记载的一种“贴布绣”技法——将其他颜色的碎布剪成花样,贴在底布上,再用绣线锁边。这样做出来的衣裳,远看像是绣上去的花纹,实则省时省力。
“青黛姐姐,麻烦你去厨房要些面粉。”玲珑吩咐道,“再问问林婆子,能不能匀些碎布头给我,什么颜色都行。”
青黛应声去了。不多时,她不仅拿回了面粉,还拎着个小布袋:“表小姐,林婆子听说您要碎布头,给了这么多!还说若是不够,她那儿还有。”
玲珑打开布袋,里头是各色绸缎的边角料,虽然都是巴掌大的小块,可颜色鲜艳,质地也好。她心里对那位神秘的林婆子又多了几分好奇——一个厨房帮工,哪来这么多好料子的碎布?
按下疑惑,她开始动手。先用面粉调成浆糊,将棉布浆洗一遍,晾干后布料就挺括了许多。接着将碎布头按颜色分类,剪成菊花的花瓣、叶片。最后用浆糊贴在衣裳裁片上,等干透了再用同色丝线锁边。
这活儿听着简单,做起来却要极细的心。玲珑从午后一直忙到掌灯时分,才将一件褙子的前襟贴好。靛蓝底布上,深浅不一的菊花开得绚烂,远看竟像是精心刺绣出来的。
“真好看!”青黛举着灯凑近看,“表小姐这法子真妙,既省了绣工,效果又好。”
“取巧罢了。”玲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明日再把袖口、衣摆贴好,后日裁制成衣,来得及。”
夜里躺在床上,玲珑却睡不着。今日种种在脑中回放:锦绣坊掌柜的贪婪、秦嬷嬷的赏识、被跟踪的惊险、林婆子的神秘……
这一切像一张网,而她正越陷越深。她知道,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伯府里一个不起眼的表小姐了。长公主府的青眼,会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还有那个跟踪她的伙计……玲珑眼神冷了冷。明日得让青黛去打听打听,锦绣坊的掌柜是什么来路。能在西市开那么大铺子,背后定然有人撑腰。
窗外月光如水,竹影摇曳。玲珑翻了个身,摸出枕下的半块玉佩。温润的触感让她心安了些。
不管前路多少荆棘,她都会走下去。为了父亲,为了母亲和弟弟,也为了她自己。
夜色渐深,听竹苑重归寂静。而京城另一处宅院里,秦嬷嬷正将今日买的绣品呈给长公主。烛光下,那双面异色绣的玉兰花泛着淡淡金光,美得令人屏息。
“这手艺……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长公主抚着绣品,轻声说。
“公主说的是……”
“很多年前,苏州有位姓林的绣娘,也擅长这双面异色绣。”长公主眼神悠远,“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她看向秦嬷嬷,“三日后赏菊宴,请这姑娘来。我想见见她。”
“是。”秦嬷嬷躬身应道。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华丽的地毯上投下斑驳光影。这一夜,许多人的命运之线,开始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