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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伯府家宴 ...

  •   中秋前夜,永安伯府的花厅早早挂上了琉璃宫灯。烛光透过五彩灯罩洒下来,把青砖地面染成一片斑斓。丫鬟们捧着食盒穿梭如织,空气里飘着桂花香和菜肴的香气——这是伯府每月一次的家宴,各房都要到场。

      听竹苑里,玲珑正帮母亲梳头。柳氏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缠枝纹褙子,头发绾成圆髻,插着那支陪嫁的银簪。虽朴素,却端庄得体。

      “娘,您这样好看。”玲珑退后两步端详,眉眼弯弯的,“外祖母见了定要夸您。”

      柳氏对着铜镜照了照,轻叹道:“老了。”她转头看向女儿,眼里满是心疼,“倒是你,该好好打扮打扮。你大舅难得回府用家宴,别让人看轻了去。”

      玲珑今日确实用心打扮了。她穿了那件鹅黄色襦裙,外罩月白比甲,头发梳成双鬟髻,插着老夫人赏的珍珠簪子。腕上戴的依旧是那只翡翠镯子,翠色在烛光下流转,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阿姐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明轩从书房跑出来,围着姐姐转了两圈。少年今日穿了竹青色直裰,头发束得整整齐齐,颇有几分小书生的气度。

      青黛在旁笑道:“表小姐这身打扮恰到好处,既不会抢了哪位小姐的风头,也不会显得寒酸。”

      这话说到玲珑心坎里了。她当然知道今晚的家宴不简单——大舅王伯爷难得回府,各房都会到场,正是观察伯府人际关系的好机会。

      母子三人收拾停当,由青黛引着往花厅去。路上遇见二房的李静婉,她也精心打扮过,穿了身淡紫绣兰草纹的衣裙,见到玲珑便笑着打招呼:“表妹来了?姑母今日气色真好。”

      “表姐才是真好看。”玲珑真心夸道。静婉性子温婉,这些日子时常往听竹苑送点心,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花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正中央的主位空着,左右两侧各摆了两张八仙桌。老夫人坐在左上首,王氏陪在旁边说着话。王若兰穿了身桃红缕金百蝶穿花裙,珠翠满头,正挨着祖母撒娇。

      见柳氏一家进来,老夫人眼睛一亮:“玉娘来了,快过来坐。”她指着右下首的空位,“就坐这儿,挨着娘。”

      这个位置安排得巧妙——既靠近老夫人,又不会太显眼。王氏瞥了一眼,没说话,只吩咐丫鬟添茶。

      玲珑扶着母亲坐下,自己挨着坐在下首。明轩则被安排到小辈那桌,和几个表兄弟坐在一起。少年人举止得体,行礼问安一丝不苟,看得老夫人连连点头。

      人渐渐到齐了。二房老爷王仲礼带着妻妾子女进来,又是一番寒暄。玲珑默默观察着:二老爷看着是个温和性子,说话慢条斯理的;二夫人李氏面容端庄,话不多;几个庶出的子女都规规矩矩,静婉在其中显得格外沉静。

      最后进来的是大房长子王继宗和他的妻子刘氏。王继宗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宝蓝色锦袍,面容白净,只是眼神有些飘忽。他一进厅,目光就在女眷堆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玲珑身上,顿了顿。

      刘氏跟在他身后,穿了身石榴红妆花褙子,容貌艳丽,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刻薄。她显然注意到丈夫的目光,狠狠瞪了玲珑一眼。

      玲珑垂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是上好的龙井,清香扑鼻。

      “伯爷到——”外头传来通报声。厅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起身。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穿着靛青团花纹常服,面容严肃,正是永安伯王伯爷。

      “都坐吧。”王伯爷在主位坐下,目光在厅里扫了一圈。看到柳氏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恢复平静,“今日家宴,不必拘礼。”

      丫鬟们开始上菜。冷盘八样,热菜十二道,汤羹点心各四品,摆得满满当当。玲珑留意到,桌上的菜色分了三六九等——老夫人和王伯爷那桌最丰盛,大房次之,二房又次之,她们这桌则是最普通的几样。

      “玉娘这些年,在江南过得可好?”王伯爷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柳氏忙放下筷子:“回大哥的话,一切都好。只是……只是清远他……”说到丈夫,她眼圈就红了。

      王伯爷摆摆手:“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这次回来,是打算长住?”

      这话问得直白。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筷子碰碗的声音都没了。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想听柳氏怎么回答。

      柳氏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玲珑已经站起身,朝王伯爷盈盈一拜:“回大舅的话,母亲这次回来,一是思念外祖母,想在膝下尽孝;二是江南家中遭变,父亲临终前嘱咐,要我们回京投奔亲人。”

      她说得恳切,眼圈微红却不落泪,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玲珑知道,伯府有伯府的规矩。我们母子三人能在府中有一席之地,已是感激不尽。往后定当守规矩、尽本分,绝不给府里添麻烦。”

      这番话既表明了投奔之意,又暗示了不会白吃白住,还顺带提了孝道大义。王伯爷听着,脸色缓和了些:“你父亲的事,我也听说了。只是朝堂上的事,伯府不便插手。”

      这是在划清界限。玲珑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依旧温顺:“玲珑明白。父亲若在天有灵,也定然希望我们安安稳稳过日子,不会让亲人为难。”

      这话说得漂亮,连王氏都忍不住多看了玲珑两眼。王伯爷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很好。”他不再多说,拿起筷子夹菜,“吃饭吧。”

      厅里的气氛这才松弛下来。丫鬟们继续上菜,各房也开始低声交谈。王若兰忽然开口道:“表姐从江南来,可听说过江南今年新出的‘云雾绡’?听说薄如蝉翼,夏日里穿最是凉快。”

      这是在考她呢。玲珑放下筷子,温声道:“云雾绡是苏州织造局的新品,用的蚕丝要经过七蒸七晒,工艺复杂,一年也产不出几匹。表妹若是喜欢,等来年开春,或许能托人寻一些。”

      她说得专业,王若兰反倒接不上话了,只得干笑两声:“表姐懂得真多。”

      “不过是跟着父亲耳濡目染,知道些皮毛。”玲珑谦逊道,转头给母亲夹了块清蒸鱼,“娘,您尝尝这个,刺都挑干净了。”

      这番母女情深的模样,看得老夫人眼眶发热。她瞪了王若兰一眼:“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饭。”

      家宴继续进行。玲珑注意到,王继宗的目光时不时瞟过来。她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借着给母亲盛汤的机会,避开了那道视线。

      刘氏显然也注意到了,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忽然夹起块红烧肉放到王继宗碗里,声音娇滴滴的:“相公尝尝这个,厨房新来的厨子做的,听说在宫里当过差呢。”

      王继宗“嗯”了一声,眼睛却还往玲珑那边瞟。刘氏气得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这些小动作,玲珑全当没看见。她专心照顾母亲吃饭,偶尔和静婉交换个眼神。静婉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同情——看来这位表嫂的醋劲儿,府里人尽皆知。

      酒过三巡,王伯爷开始问起几个子侄的功课。明轩被点到名时,不慌不忙地起身行礼,回答得条理清晰。王伯爷听了,难得露出赞许之色:“不错。既然回来了,就好好读书。改日我让人给你找个好先生。”

      这是要管明轩的学业了。柳氏喜出望外,连连道谢。玲珑也起身福了福:“谢大舅费心。”

      王若兰在一旁看得牙痒痒。她弟弟王继祖今年十四,读书一塌糊涂,父亲从未这样夸过。她忍不住酸溜溜道:“表弟真是好福气,一来就得了父亲青眼。”

      “若兰!”王氏低声呵斥,“怎么说话的?”

      王若兰撇撇嘴,不说话了。老夫人却开口道:“明轩是个读书的料子,好好栽培,将来或许能考个功名,光耀门楣。”她看向王伯爷,“咱们伯府这些年,也该出个正经读书人了。”

      这话意味深长。永安伯府虽是勋贵,可这些年子弟多不成器,在朝中没什么实权。若能出个科举入仕的,倒是条新出路。

      王伯爷点点头:“母亲说得是。”他看向明轩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认真。

      家宴进行到尾声时,丫鬟端上月饼。玲珑留意到,各房分到的月饼大小、馅料都不一样——老夫人那桌是蛋黄莲蓉的,大房是五仁的,二房是豆沙的,她们这桌是最普通的枣泥馅。

      她拿起一个月饼,掰开分给母亲和弟弟。枣泥馅甜得发腻,可母子三人吃得津津有味——这是他们回到伯府后的第一顿团圆饭,无论好坏,总归是个开始。

      散席时,老夫人叫住玲珑:“玲珑,扶我回房。”

      王氏忙道:“母亲,让丫鬟扶您吧……”

      “就让玲珑扶。”老夫人语气不容置疑。玲珑上前搀住外祖母,祖孙俩慢慢往院里走。月光如水,洒在青石路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走出一段,确定四下无人,老夫人才从袖中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玲珑手里:“拿着。”

      “外祖母,这……”玲珑要推辞。

      “拿着。”老夫人按住她的手,声音压得很低,“府里不易,你多担待。”她叹了口气,“你舅母掌家,有些事我不好多说。这些钱你收着,平日里该打点的打点,该打赏的打赏,别委屈了自己和你娘。”

      荷包里显然是碎银子,摸着得有十几两。玲珑眼眶一热:“外祖母,玲珑不能要……”

      “听话。”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们艰难。你娘身子不好,明轩要读书,处处都要花钱。”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事……该忍则忍,该争则争。分寸你自己把握。”

      这话说得推心置腹。玲珑知道,这是外祖母在教她如何在伯府生存。她将荷包仔细收好,福身道:“玲珑明白了。谢外祖母教诲。”

      老夫人点点头,不再多说。走到院门口时,她忽然道:“过几日长公主府办赏菊宴,给我下了帖子。我年纪大了,懒得走动,你替我去吧。”

      长公主府?玲珑心里一动。她想起茶楼里听来的消息,长公主是皇帝胞妹,地位尊崇,且喜爱奢华……

      “玲珑年纪小,怕失了礼数。”她谨慎道。

      “无妨。”老夫人笑了,“长公主最是随和。你去了,正好见见世面。”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玲珑一眼,“打扮得体些,该戴的首饰都戴上。”

      这是要她去露脸了。玲珑心领神会:“玲珑遵命。”

      送老夫人回房后,玲珑独自往回走。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荷包在袖子里沉甸甸的。她摸着那些碎银,心里五味杂陈——外祖母的疼爱是真,可这份疼爱背后,是多少无奈和心酸?

      回到听竹苑时,柳氏和明轩已经回来了。明轩兴奋地说着家宴上的见闻,少年人还没完全看懂那些暗流涌动。柳氏却忧心忡忡:“玲珑,你大舅那话……是不是不想管咱们?”

      “娘想多了。”玲珑给母亲倒了杯热茶,“大舅当着全家的面问了咱们的打算,这就是表态要管了。至于不管父亲的事……”她顿了顿,“那是应当的。朝堂上的浑水,伯府确实不该蹚。”

      柳氏这才松了口气。她拉着女儿的手:“今日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机灵,娘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女儿该做的。”玲珑笑道。她让青黛打水给母亲洗漱,自己则回到屋里,将老夫人给的荷包打开。

      果然是碎银子,统共十五两。此外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老夫人的笔迹:“勿声张,细水长流。”

      玲珑将纸条在烛火上烧了。灰烬落在铜盆里,很快散开。她看着那盆灰,心里渐渐清明起来。

      外祖母说得对,细水长流。这笔钱不能乱花,得用在刀刃上。母亲的身体、明轩的学业、府里的人际打点……每一处都要精打细算。

      至于长公主府的赏菊宴……那或许是个机会。

      窗外传来打更声,梆梆梆,三更天了。玲珑吹熄了灯,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今日家宴上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王伯爷的试探、王氏的冷淡、王继宗的眼神、刘氏的醋意、静婉的善意、老夫人的维护……

      这些人和事,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沈玲珑,正在学着如何在这张网中行走,既不被缠住,又能借力前行。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玲珑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要开始准备长公主府的赏菊宴,要打点府里的人际关系,要继续探查父亲冤案的线索……

      千头万绪,都得一步步来。好在,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夜色渐深,听竹苑重归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古老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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