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长眠》沈榆蝶

4、草莓糖

　　第二天早上，苏钰是被槐树叶的沙沙声叫醒的。她睁开眼，先摸到枕头底下的兔子暖手宝，捏了捏，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房间了。窗外的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苏小姐，醒了吗？”陈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轻轻的叩门声，“早饭做好了，是小米粥和鸡蛋。”

　　苏钰应了声，慢吞吞地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手指碰到衣柜里挂着的新校服，蓝白相间的，料子有点硬，不如原来学校的校服软和。她对着镜子系红领巾，系了半天都系不整齐，最后索性胡乱打了个结——以前都是林鱼帮她系的，林鱼手巧，总能系得又快又好看，还会得意地说“看我多厉害”。

　　下楼时，爷爷已经坐在石桌旁了，手里拿着份报纸，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看见她下来，爷爷放下报纸，指了指石凳：“坐吧，陈姨把粥盛好了。”

　　小米粥熬得稠稠的，上面浮着层米油，鸡蛋是白煮的，剥得干干净净。苏钰小口喝着粥，听爷爷说学校的事：“你们班主任姓王，教数学的，人很负责，就是严厉了点。你上课好好听讲，别走神。”

　　“嗯。”她点点头，把鸡蛋掰成两半，蛋黄有点噎人，她忽然想起林鱼总爱把蛋黄给她吃，说自己不爱吃，后来才知道，林鱼其实是怕她吃不饱。

　　吃完饭，爸爸提着她的书包在门口等了。苏钰跟爷爷道了别，跟着爸爸往学校走。巷子口的风比昨晚小了点，可阳光照在身上，一点都不暖和，凉飕飕的，像贴了层薄冰。

　　学校离巷子不远，走路大概十几分钟。一路上能看见不少穿着同款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着，嘴里说着她听不太懂的京片子，语速又快又脆。苏钰下意识地往爸爸身边靠了靠，像只刚离窝的小兽，浑身都透着警惕。

　　校门口有两尊石狮子，张着嘴，看着有点凶。爸爸领着她去教务处，王老师已经在那儿了，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短头发，戴着黑框眼镜，眼神很亮，扫过来的时候，苏钰莫名有点紧张。

　　“这就是苏钰吧？”王老师笑着跟她握手，手很暖，“欢迎你啊，我们班正好缺个学生，你就坐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吧。”

　　爸爸跟王老师说了几句话，大多是让老师多照顾之类的，苏钰站在旁边，手指抠着书包带，眼睛盯着墙角的绿萝——那绿萝长得真好，叶子油亮油亮的，比她家阳台上的那盆精神多了。

　　“那我先走了。”爸爸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压得很低，“有事给我打电话。”

　　苏钰看着爸爸走出教务处，心里忽然有点慌。王老师领着她往教室走，走廊里回荡着她们的脚步声，“嗒嗒”的，像敲在心上。

　　教室门被推开时，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苏钰的脸一下子就热了，低着头，能看见自己的鞋尖——是妈妈新买的白球鞋，还没来得及穿脏。

　　“同学们，这是新转来的同学，叫苏钰，大家欢迎。”王老师拍了拍手，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苏钰，你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苏钰捏着衣角，张了张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大家好，我叫苏钰。”说完就没词了，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底下有同学偷偷笑了，苏钰的脸更烫了。王老师赶紧打圆场：“苏钰刚转来，可能有点害羞，大家以后要多帮助她。来，苏钰，你就坐那儿。”

　　她顺着王老师指的方向看去，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果然空着。她低着头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书包往桌洞里一塞，“咚”的一声，吓了她自己一跳。同桌是个男生，戴着眼镜，正埋头做题，听见动静，抬眼看了她一下，又低下头去了，没说话。

　　桌上的课本都是新的，封面上印着陌生的校名。苏钰翻开语文书，字里行间都是她不熟悉的气息。她拿出笔袋，打开时，“叮”的一声，滚出来颗糖，草莓味的，是林鱼塞给她的，说“上课困了就吃一颗”。

　　她赶紧把糖捡起来，攥在手里，糖纸有点硌手，可那点甜丝丝的味道好像顺着指尖渗进了心里，让她稍微放松了点。

　　第一节课是数学，王老师讲得很快，黑板上写满了公式，苏钰听得有点懵。她偷偷看同桌，男生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的，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她低头看自己的本子，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像林鱼总爱在她本子上画的那种。

　　下课铃响的时候，苏钰还没反应过来。同桌收拾东西时，胳膊肘碰了她一下，男生说了声“抱歉”，声音有点闷。

　　“没事。”苏钰摇摇头，看着他拿出个面包，大口啃了起来。她忽然想起，以前课间，林鱼总会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掏出各种零食，分给她一半，两人躲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吃得满嘴都是渣。

　　有几个女生凑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个子高高的女生，梳着马尾辫，眼睛很大：“你叫苏钰是吧？我叫沈瑶绪，就坐在你后面。”

　　“嗯。”苏钰有点拘谨地看着她们。

　　“你从哪儿转来的啊？”沈瑶绪好奇地问，“听你说话，不像北京的。”

　　“我从南边来的。”苏钰说，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原来的城市，在她心里，那地方就是“有林鱼的地方”。

　　“南边好啊，暖和。”另一个女生说，“北京冬天可冷了，能冻掉耳朵。”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问她原来的学校怎么样，问她喜欢什么。苏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却在想，林鱼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在跟新同桌说话？

　　上课铃又响了，女生们回了座位。苏钰把那颗草莓糖偷偷塞进笔袋最里面，像藏了个宝贝。她看着窗外，操场上有同学在跑步，跑得飞快，影子在地上跟着晃。天空很蓝，云很少，不像原来的城市，云总是软绵绵的，像棉花糖。

　　她忽然想起林鱼说的，要在槐树上刻名字。等周末，她一定要试试，搬个凳子，找把小刀，刻得深深的，就像她们在心里刻下的惦记，风吹雨打都不会掉。

　　放学的时候，陈姨来接她。走在回巷子的路上，苏钰看见路边有卖糖葫芦的，红通通的，插在草靶子上，看着就甜。她停下脚步，陈姨笑着问：“想吃？给你买一串。”

　　她点点头，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酸得她眯起了眼，可回味过来，又有点甜。就像现在的日子，有点陌生，有点不习惯，可藏在心底的那些惦念，却像这糖葫芦的甜，慢慢渗出来，让她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挨。

　　回到家，爷爷还在石桌旁坐着。苏钰把书包放下，从里面掏出作业本。写作业的时候，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半天才想起，以前写作业，林鱼总会跟她视频，两人不说话，就对着屏幕各写各的，可只要知道对方在，就觉得很安心。

　　她拿出手机，给林鱼发了条消息：“今天上课，我同桌不理我。”

　　过了好一会儿，林鱼才回：“我们班转来个新同学，超搞笑，上课总被老师点名。”后面还加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苏钰看着屏幕，好像能听见林鱼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她回复：“我吃了糖葫芦，有点酸。”

　　“下次我给你寄我们这儿的糖糕，甜得很。”

　　“好啊。”

　　放下手机，苏钰看着作业本上的题目，忽然觉得有了点力气。她拿出那颗草莓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像林鱼的声音，轻轻巧巧地落在心上。

　　窗外的老槐树又开始沙沙响，苏钰想，明天要早点醒，去看看树上有没有鸟窝——林鱼最喜欢鸟窝了，总说想掏个鸟蛋看看，虽然一次都没敢。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的角落里画了个小小的鸟窝，旁边画了两个小人，一个扎着辫子，一个短头发，像她和林鱼。画完，她对着草稿纸笑了笑，把糖纸叠成小方块，夹进了语文书里，像藏了个小小的、甜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