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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暖手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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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打在脸上时,苏钰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京市的晚风裹着秋意,钻进敞开的车窗,带着股利落的冷,不像原来住的城市,连风都是温吞的。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倒让她想起分别时林鱼往她手里塞的那个暖手宝——明明是夏天,林鱼却不知从哪翻出个粉色的兔子暖手宝,说“听说北方冷,先给你备着”,当时她还笑对方瞎操心,现在倒真觉得那点暖意该多好。
爸爸回头看她,“爷爷在里面等着呢,进去吧。”
苏钰“嗯”了一声。这巷子是老的,青石板铺的路,坑坑洼洼的,路灯是昏黄的老式灯泡,悬在斑驳的墙头上,把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她拎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轮子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在这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爸爸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大箱子,脚步踩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踏踏”声。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墙头上探出几枝爬山虎,叶子已经开始泛黄,被风吹得沙沙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是小钰吧?”一个苍老却清亮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跟着是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的响动。苏钰抬头,就看见爷爷站在门里,穿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拄着根红木拐杖,却不怎么用,只是轻轻点着地。
“爷爷。”苏钰叫了一声,声音有点发紧。她其实不常来爷爷家,印象里爷爷总是严肃的,不像奶奶在世时会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可此刻爷爷的眼神里带着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倒比记忆里亲切些。
“快进来,外面风大。”爷爷侧身让她进门,目光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像是要把这几年没见的空白都补回来,“长这么高了,比上次来的时候抽条不少。”
院子里果然有棵老槐树,比原来街角那棵粗多了,枝桠伸得老高,几乎要够到房檐。树下摆着张石桌,四个石凳,桌角还放着个缺了口的粗瓷茶壶。苏钰放下行李箱,伸手摸了摸槐树的树干,树皮糙得硌手,倒让她想起和林鱼在老槐树下用石子画跳房子的日子——林鱼总耍赖,跳错了就说“重来”,她俩能围着那片空地耗一下午。
“累了吧?先去房间歇歇,晚饭马上就好。”爷爷拍了拍她的背,转身朝厨房喊,“陈姨,人到了。”
从厨房应声走出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穿着干净的布围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苏小姐一路辛苦了,房间都收拾好了,我带您上去看看?”
苏钰跟着陈姨上了二楼。房间朝南,窗户很大,推开窗就能看见院子里的槐树顶。床上铺着浅色的床单,叠着两床被子,靠墙摆着个书桌,上面放着盏台灯,旁边堆着几本新的练习册——想来是爷爷早就准备好的。
“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陈姨笑着说,“楼下烧了热水,等会儿您下来洗把脸。”
苏钰点点头,等陈姨走了,才走到窗边坐下。窗外的风还在吹,槐树叶落下来几片,打着旋儿飘到窗台上。她掏出手机,信号比路上好多了,点开和林鱼的聊天框,想告诉她自己到了,又想起这时候林鱼大概在晚自习,便又把手机塞回兜里。
楼下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还有爷爷和爸爸说话的动静,很热闹,可苏钰心里却空落落的。她知道这是爷爷家,是她以后要住的地方,可就是觉得不自在。就像喝惯了甜豆浆的人,突然喝到一碗咸的,明明也不难喝,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晚饭时,爷爷问了她不少学校的事,说给她转的那所中学离这儿不远,明天让陈姨送她去报道。“那学校挺好的,就是规矩多,你去了要听话。”爷爷给她夹了块排骨,“有什么事就跟爷爷说,别憋着。”
苏钰小口啃着排骨,味道很好,炖得很烂,可她总想起妈妈做的糖醋排骨,有点酸,有点甜,带着点烟火气。爸爸在旁边说:“明天我陪你去学校,等把你安顿好,我就回去了,你妈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嗯。”苏钰应着,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原来总觉得爸妈唠叨,现在才发现,那些唠叨里藏着的都是惦记。
吃完饭,爸爸要去附近的酒店住,临走前又叮嘱她:“有事给我打电话,别跟爷爷置气,他年纪大了……”
“我知道。”苏钰打断他,“爸你路上小心。”
爸爸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苏钰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被拉长的橡皮筋,最后“啪”地断了。
回到房间,苏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风还在吹,呜呜咽咽的,像谁在哭。她想起林鱼家的窗户,推开就能看见小区里的滑梯,晚上总能听见小孩嬉笑的声音,吵得很,却让人觉得踏实。
她又摸出手机,已经快十点了,林鱼应该下晚自习了。她发了条消息:“我到了,房间窗户外面有棵老槐树,比咱们那棵粗。”
这次林鱼回得很快:“那你明天在树上刻上咱们的名字,就当我也在那儿了。”
苏钰看着屏幕笑了,手指在键盘上敲:“刻太高了,我够不着。”
“笨死了,搬个凳子啊!”
“爷爷看见了要骂人的。”
“那你偷偷刻,像上次在公园栏杆上那样。”
看到这句,苏钰的鼻子忽然有点酸。上次在公园栏杆上刻名字,被管理员看见了,追得她们跑了半条街,最后躲在灌木丛里,笑得直不起腰,直到天黑才敢出来。那时候多傻啊,可傻得那么开心。
她回复:“知道了,等周末我试试。”
放下手机,苏钰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巷子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槐树的声音。远处能看见高楼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把夜空照得有点亮。京市真的很繁华,比她原来住的城市大多了,可再亮的灯,也照不进心里那个空缺的地方。
她知道那个空缺是什么——是林鱼递过来的牛奶糖,是妈妈唠叨的糖醋排骨,是巷口卖冰淇淋的小店,是老槐树下画的跳房子……是那些她习以为常,却在离开后才发现无比珍贵的东西。
风又吹过来,带着寒意。苏钰关上窗户,把那些清冷都挡在外面。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会习惯的,就像习惯转学,习惯告别一样。
可心里那个声音却在说:才不会习惯呢。就像京市的风,再冷,也吹不散心里的惦记。
她摸了摸枕头底下,那里放着林鱼送她的那个兔子暖手宝,虽然没充电,却好像还带着点温度。苏钰把它抱在怀里,像抱着个秘密,慢慢闭上了眼睛。窗外的槐树还在沙沙响,像是在说:晚安啊,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