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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妄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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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笙的遗体仍静静地躺在防水布里,沉入了永恒的安眠。
夕阳逐渐西沉,金色天光洒落,为这片废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幻影。
沈砺将遗体轻轻放入坑底,尘土翻飞,被铁锹一锹一锹地送入坑中。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沈砺倏然转头。
林知归站在那里,眼神有些茫然,额头布满冷汗。
“你醒了?”他一愣。
林知归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他的安危。
随后,他的目光越过沈砺,落在那刚被掩上一半的土坑中。
他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坑底的防水布,还未被掩埋的布角被风吹得微微卷起,露出一缕熟悉的发丝。
他的身体微微晃了晃。
沈砺赶忙上前扶住他:“别看了。”
林知归却没有移开视线,只死死盯着那一缕发丝,眼底情绪缓缓堆积,从迷惘,到震惊,再到压抑的痛苦。
“唐笙……是她……”他声音轻的像尘埃,几不可闻。
沈砺闭上眼,点了点头。
林知归的手猛地收紧,像是攥住了什么,再度张开时,手掌中却空空如也。
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你把她……埋在这里?”他的声音带上了颤抖,像是勉强压抑着的悲伤从唇齿中泻出,“她……很爱干净的。”
沈砺沉默良久,才继续说道:“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地方了。”
林知归站在坑前,静静地望着那已经被泥土覆盖大半了的防水布,眼眶有些发红,睫毛轻轻颤动着。
沈砺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握紧铁锹,将坠落的星星掩埋进地底的无边黑暗中。
铁锹一下一下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也落在了林知归的心上,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看着沈砺的动作,突然想起了当年他在讲座上挥舞警棍时的身姿,也是这般沉稳有力。
在警校时,林知归再一次见到沈砺,是在一次选拔特训课成员的公开讲座上。
阶梯教室中座无虚席,还是一年级的他没有参选的资格,座位也很靠后,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高大、笔挺,像是从记忆深处走出来一样。
沈砺讲的内容是战术配合、临场决断,以及和犯罪分子的心理对弈。他的语气克制而冷静,每一句话都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却像钉子一样钉进人心。
讲完后他走下讲台,环视一圈。
那一刻,他们对视了一瞬,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一秒。
林知归的心却猛地一紧,几乎本能地握紧了身侧的笔记本。那眼神依旧镇静而明亮,和烙印在他记忆中的几乎没有分别,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他不知道沈砺有没有认出他,也不敢去想。
但那一眼,就像一道无声的利剑,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的心防,让那些早已被他压进黑暗里的,见不得光的念想与欲求,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讲座结束后,林知归回到寝室,冲进浴室,打开淋浴,背脊抵着冰冷的瓷砖,像要用这股寒意把被勾起的□□压下去。
可越是想驱散,那张脸就越是清晰。
英气的眉、微红的唇,甚至那一瞬间视线的交汇,全都在脑海里反复重映。
他的呼吸急促得不像自己,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无法停下。林知归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只是身体本能地渴求着释放。
直到一阵骤然的失重感袭来,像是全身被抛入虚空,四肢一瞬间失去了掌控。
胸腔猛地收紧,又在下一刻彻底松弛,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离。
水声淋漓,混杂着急促的喘息,仿佛将所有不该存在的秘密都冲刷殆尽。
那天晚上,林知归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直到室友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选课系统。
他把一些无关痛痒的理论课都退了,选上了更多实战、战术、心理学相关的课程。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身体更累,压力更大,期末绩点可能会不那么好看,但他不在乎。
哪怕拼上这条命,他也想变得足够强、足够优秀,足够让那样的人,再一次注意到他。
那时林知归十八岁,心里藏着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他想成为能与他并肩作战的人,让那个人的目光,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再也不是那个被关在地下室,连哭都不敢哭的孩子,而是一个能站在第一线,用行动回应那道光的人。
哪怕那道光再也没回头看过他,他也要拼命地追上去。
阳光洒满训练场的每一个角落,汗水混着呼吸灼热地蒸腾在空气中。
为了那个藏在心头、不可言说的秘密,他比谁都努力。
别人跑五公里,他就跑十公里;别人拿哑铃训练,他偷偷给器械加码。又或是凌晨四点去操场跑圈,午休时间去训练场加练,就连晚上熄灯后也躲在被窝里看战术录像。
他的体质不好是事实,身体时常会拉响警报,但他硬是咬着牙硬撑过来。
那不是为了什么正义或梦想,只是为了心头那点痴念。他想变得强一点,就能站得更靠近沈砺一点。
“你是不是疯了?练成这样命都要没了。”室友骂他。
而他只是笑着回应:“我有目标嘛。”
没人知道他的目标不是取得优异的成绩,而是那个高不可攀、几乎已经在他的日思夜想中神化的人。
沈砺很少在警校露面,每年除了带特训课以及几次集中讲座外几乎找不到他的所在。
但每次出现,所有人都像被电击过一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走在走廊上,就连全职的教授都会本能地往旁边让一步。
林知归却总有办法“偶遇”他。
有一次他故意在晚饭后还留在模拟演练室里训练,脚下一个踉跄撞倒了放哑铃的架子,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刚带完特训课的沈砺恰好路过,林知归咬着牙没喊疼,却在沈砺走近的那一刻,刻意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微妙的吃痛声。
沈砺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
“怎么弄的?”
“训练失误。”他低头,略带心虚地笑了笑,手指不自觉地擦了擦伤口,“只是小伤口,不太严重。”
沈砺沉默了一瞬,从怀里掏出随身的小急救包,蹲下来替他处理伤口。
林知归屏住呼吸,看着沈砺近在咫尺的面孔。
他天生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锋利眉目,仿佛带着化不开的戾气,就连眼尾那一颗动人的小痣,都没能削弱他给人的刚硬感觉。
只有林知归知道,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颗痣却会让所有防备在瞬间崩塌,视线无法移开,仿佛世界上只剩下面前这一人。
棉签沾着冰凉的碘伏,带着沈砺的温度,落在他皮肤上的一瞬,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天衣无缝的伪装——那触感如同电流顺着皮肤蔓延,酥麻得几乎无法忍受,却又让他贪恋得发抖。
“下次注意。”
“是。”
那一刻,他几乎想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让你注意到我?”
可他还是没说,只是乖顺地笑着,把那股炙热的情绪深深压进心底。
他总是在沈砺面前装成好好学生,做什么事都标准得像教科书。站姿标准,枪法标准,连说话都要控制声调。
他怕自己露出一点点不对劲的神色,就会被那个男人看穿。
这种感情不该有,他清楚得很。
师生、同性,甚至还有十来岁的年龄差。光是其中任何一条,就足以将他这点见不得光的情感钉死在深渊里。
更何况,沈砺是那种从骨子里就自律、清冷、界限分明的人,绝不可能对学生有半点逾矩。
他明知道这些,却还是控制不住。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就像现在,沈砺蹲下身的姿势,几乎与五年前地下室里的那一幕重合,没有丝毫差别。
那一刻,他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光——镇定、温暖、不可撼动。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记住了面前这个人,此后再也放不下。只是看着他,心底便仿佛枯木逢春。
金色夕阳落到他们肩头,将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交汇在一起。
林知归轻轻晃了晃脑袋,从对往日的缅怀中挣脱出来。
沈砺已经回来了。
他不需要再一次次沉溺于青春的回响,因为他相信,他们还会有未来。
林知归的嗓音飘渺地开口:“她会是最后一个吗?”
沈砺没有回头,只沉声应道:“不会再有下一个。”
最后一锹土落下,他将铁锹深深插进地里。
林知归望向沈砺,忽然又开口道:“谢谢你。”
沈砺也转头看着他,目光深沉:“没什么可谢的。”
这时,蚁巢抱着医疗箱出现在门口,局促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了眼两人交错的影子与目光,啧了一声,小声嘀咕:“老大这是带了个什么人回来啊,真的只是曾经的学生嘛……”
他摇了摇头,转身溜进了自己的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门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