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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预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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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砺驾车驶过皲裂的道路,老旧的发动机发出沉重的轰鸣,犹如行将就木之人的缓慢喘息。
林知归靠在副驾座椅上,昏迷不醒。
微卷的黑色短发被雾打湿,贴在耳侧,衬得原本偏白的肤色更加惨淡。清秀的眉目在湿润雾气映衬下,仿佛也染上了几分妖异。
可他的左臂隐隐透着青黑,膝盖也带着伤,创口中还嵌着细碎砂砾。手指因长时间扣动扳机磨破了皮,血早已凝干。
所幸没有被丧尸抓伤,不至于异变,但整个人仿佛被风暴碾过,狼狈不堪。
唐笙的遗体被妥帖地用防水布包裹着,静静地躺在后排。
生与死仅隔一排座椅,整辆车都仿佛凝固在肃穆的寂静中。
迷雾渐渐散去,太阳终于探出头来,却已迟了半日。昏黄的天光透过布满划痕的挡风玻璃,落在沈砺苍白的脸庞上,勾勒出冷硬而锋利的轮廓。
他没有回头,只偶尔侧目扫一眼身旁的林知归。
“还没醒吗……”他轻声低语,话音消散在空气中。
车轮碾过一片泥泞的山路,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最终停在一处隐秘废墟前。
那是一所废弃的网络数据中心,墙体斑驳,天线残缺,仿佛早已与世界断了联络。
厚重的卷帘门缓缓升起,屋内传出一道略带讥讽意味的声音——
“老大?你还活着啊。”一名留着锅盖头的青年探出头,语气毫不客气。
沈砺瞥了眼来人,下了车,淡淡地回应道:“废话。”
“我这是夸你,你知道你刚刚去哪儿了吗?离洛城基地不到三公里——”
“你说过了。”
“那你还跑出去救人,真是不怕死。”
“我没那么容易死,”沈砺有些无言以对,打开另一侧车门,指了指还在昏迷的林知归:“这不救回来了。”
“那就好……等一下,你说‘回来’?”
代号蚁巢的青年探头看了一眼车内那鲜血淋漓的人,疑惑的问道:“你居然带了尸体回来?”
他又仔细地看了看,神情顿时一变,“等等,这不是尸体?他还活着?”
沈砺点头,将林知归从车里抱出。
“我没看错吧?老大你以前救人不是都直接送去南部的嘛?怎么这回带来这里了,这人谁啊?”
“他叫林知归。”沈砺语气平静,目光落在林知归布满灰尘和水汽的面颊上,有些微微出神,“是我以前带过的学生。”
“你学生怎么这副惨样?”蚁巢嘀咕着,又朝后排瞟了一眼,眼神微顿,“……那后排这是?”
沈砺沉默片刻,低声道:“是我学妹,她被感染了,没撑过去,我只能……”
蚁巢懂了,没再多问,只是推了下圆框眼镜:“别的我不管,不过你带人来这里,灰影那几个家伙未必乐意,毕竟这里是最容易观察到基地动向的据点了,万一暴露,想再找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可太难了。”
“没办法,他受了伤,等不起。”沈砺叹了口气,“治疗就麻烦你了。”
蚁巢耸了耸肩,转身去准备医疗用品,“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随你。只希望这次别出事。”
屋内设施简陋,沈砺轻轻将林知归安置在一张干净床垫上。
林知归眉头紧蹙,似乎陷在某种深不见底的噩梦之中,就连呼吸时也带着轻微的颤抖。
他还是如十年前那般清秀,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时光在他的眼角和唇边刻下了些许痕迹。身体则比十年前更加强壮,只是裸露出来的部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棕色伤痕,在他偏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沈砺静静地看着他,悄声问道:“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有回应。
他又轻唤了几声林知归的名字,仍未得回应。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取来铁锹,走向后院。
不知过去了多久,林知归始终没能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枪声的余音还在他耳边嗡鸣,还没从那令人震撼的场景中缓过神来,一阵刺目的白光闪过,面前的画面突然变得如录像般清晰。
他看见旧日阳光穿透教学楼的玻璃天窗,打在练习场那略微泛白的橡胶地面上,一切都炽热而滚烫,像他那年初入警校时的心情——不安、兴奋,还有一点不切实际的憧憬。
那是他十八岁那年。
他的体质一直不好,医生也查不出原因,说是“体弱多病”,可到底弱在哪里也说不上来,总之是从小就在和医院打交道。
母亲总说他像极了她年少时的模样,瘦得风一吹就倒。但他不信命,从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只能待在阴影里,被人保护着长大的角色。
他曾经被绑架过。
因为父母都在政府机关工作,平时早出晚归。
他每天回家,面对的只有空空荡荡的房间,以及那些低眉顺眼的佣人。
那次事件,是一场有组织的恐袭,企图通过绑架他,来威胁他的父母。
林知归记得很清楚,那时他十三岁,刚放学,背着书包走出校门,还没等来他家的司机,却等来了几名持枪的男人。他被那些男人团团围住,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强行带上了一辆面包车。
那之后的几天,他被关在一间废弃工厂的地下室里,潮湿而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不敢哭,也不敢喊,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咬紧牙关,生怕自己的声音会惹来更可怕的东西。
直到那一刻。
伴随着震耳的爆破声,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破门而入。子弹的火光划破黑暗,仿佛驱散黑夜的晨曦。
最先冲到他面前的,是个高大的男人。
他蹲下身,脱去身上的外套,轻轻披在林知归瘦小的肩头。
“没事了。”明明是低沉而稳重的声线,却带着温和的笑意。
林知归怔怔地抬头,看见了那双眼睛——镇定而明亮,像是能穿透黑暗的光。
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黑暗。
也是在那一瞬间,他在心底埋下了一个秘密的决定:
有一天,他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不再是被保护的孩子,而是能挺身而出、保护他人的守护者。
可他更清楚的是,从那时起,他的心,已经不可逆地被那道身影点亮了。
后来,他得知那人叫沈砺,是刚加入特警队没多久的年轻队员,去年刚从洛城警察学院毕业,是那种“还没来得及参加新人培训就被一线抢走”的天才。
他不顾父母的反对,压着体能极限硬撑着锻炼贫弱的身体,只为了追寻当年的那束光。
五年后,他如愿以偿,考入了那所全国最顶尖的警察学院。
入学那天,寝室里几个男生围在一张床上,看着一本已经翻得起毛的宣传册。
封面是一名身着制服的高大青年,站姿挺拔,五官英俊,眉眼冷淡又克制。图片下方印着一行字:
【沈砺,第十一届优秀毕业生代表,特警现役队员,全科第一。】
“哇,照片都旧成这样了,也掩盖不了帅哥的迷人~”
“听说他偶尔会回来给我们上特训课,要是能被选上听那么一节,算你祖上积德咯。”
“我听老学长讲,他在校时就是个传奇,从大一开始就是全科第一,体能和武器使用方面出类拔萃,是那种教官口中的全能型天才。”
“对对对!还有一个传奇人物你们知道吗?唐笙学姐!女的!比沈砺小一届,听说射击课上压着一群男的打。”
“她是女生第一人好吗?我女朋友说,她们寝室有人偷偷存了她参加比赛时的视频,每次打开来看都说唐学姐帅得不行,一枪爆头那种,连走路都带着风。”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不是说她毕业后就直接被市刑警队破格招了?现在都当领导了吧?我看论坛还有人扒她跟沈砺可能关系不一般呢~”
“哦~”
林知归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只是低头盯着宣传册上的照片,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他盯得出神,直到宣传册的角落都快被他的视线烧出一个洞。
——不一般。
我也想,拥有那样“不一般”的关系。
梦境在此刻微微晃动,远方似乎传来了模糊的呼唤声。
但林知归的意识还沉在那段往事中,少年时那份滚烫又小心翼翼的感情,随着那人的再度现身,正一寸一寸地,从黑暗中浮出水面。
他终究没能被那道声音唤醒,面前的场景却笼上了一层黑雾,银白光芒从中泻出,占据了他的视野。
光芒散去,沈砺那张锋利而刚硬的面容再度出现在他眼前,冲他露出了微笑。
他还没来得及回以笑颜,一颗红色光点突然出现在沈砺的眉心。
林知归定睛一看,那是狙击枪的激光瞄准器。
“不——!”
“砰——”
下一秒,一阵尖锐的刺痛将他猛地拽回现实。
林知归猝然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一个顶着锅盖头的陌生青年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手臂上的伤口。
消毒水混杂着铁锈味钻入鼻腔,天花板上根根分明的电缆映入眼帘——这里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
他是……谁?
沈砺呢?!他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