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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日之后,你我成亲 ...

  •   又是秋来,霜醉枫林。

      风过处,青纱帐幔微拂,隐然得见榻上的女子慵态半倚,身姿绰约,如隔纱窥画。

      皓腕轻扬,手上的花鸟白玉镂空镯便顺着手臂滑动,琤瑽作响。

      女子手抚鬓角,眉宇间有些许不耐。

      一旁的侍女用银箸往兽形铜香炉中又添了几味馥郁的香,生烟袅袅。侍女用手轻扇细嗅,确认香味后,这才退到女子身旁蹲下,用手绢轻覆女子小腿,轻手舒压。

      帘外黄花梨木圆桌前,端坐着一位威而不历的夫人,将茶杯轻置桌面后,缓缓开口:“若此刻叫停,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见榻上女子没有回应,丞相夫人唐蘭芝叹了口气:“我知你长姐跟太子成婚后,你便心有不甘。只是你又何必用自己的婚事来赌气呢?阿蕊,听娘的话,我们回去,你爹一直都最疼你,你跟你爹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从早上乘马车来这月华楼时,两人之间的关系便有些微妙,此刻唐蘭芝挑明后,沈玉蕊更是语带不快:“你们知我不甘,为何在太子提亲时一言不发,您可曾问过她是何时跟太子有了情谊的?”

      沈玉蕊跟太子其实也算不得太亲近,因着宫宴与秋猎见过几次面。是他送了珠钗,还给她写过几首诗,说心悦于她,想要求娶。

      她本对婚姻之事无谓,想着嫁给他有何妨。

      不曾想,最后太子请婚的旨意却落在了她长姐沈玉珠头上。

      沈玉蕊心里是有气,不是气自己姻缘有差,而是气沈玉珠此前从未表露分毫对太子的情谊,更气父亲母亲在面对旨意时没有过问一句,接了旨喜笑颜开,不曾问询太子,也不曾过责长姐。

      仿佛一开始与太子相往的便是沈玉珠。

      唐蘭芝苍白解释道:“你要相信你阿姐……那并不是她本意……”

      “不是她本意?那为何她一句解释都未同我说过?”

      是了,自定亲到出嫁,沈玉珠一如往常的恬静淡雅,见谁都笑意盈盈,唯独对沈玉蕊一句话都没有。

      没有说她是迫于太子威严,也没有说她与太子两心相知,什么都没有。

      “她或许有苦衷……”唐蘭芝虽有愧疚,仍一味地偏袒沈玉珠。

      诸如此类的话沈玉蕊已经从母亲口中听了多遍,心里乏味,闭上眼睛不再应声。

      月华楼的掌柜上楼来俯身问唐蘭芝:“沈夫人,吉时已至,可准备开始?”

      “罢了,开始吧。”唐蘭芝无奈,终究应允了。

      掌柜前往平座处,剪开围栏上束着红绸的丝线,奋力一扬,两条二尺宽的绸带从楼上左右两侧一直垂落至楼下。

      红绸翻跃腾涌之间,楼下人群张袂成阴,摩肩接踵,其中不乏簪缨世胄。

      大家都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朱红彩楼上的女子。

      人群数米之外,一名褐衣素裙的妇人连忙拦住路过的人:“小伙子,大家都在看什么呢?”

      “你连这都不知道?丞相之女将在这月华楼抛绣球选亲,京城里好多贵人都来了。”路人神色雀跃。

      “抛绣球?这样草率?”妇人有些不可置信。

      “告示上都写了,那还有假?听说还是丞相的嫡女,难怪这么惯着她。”

      说完那人想要往人群里凑,却被妇人拉住了袖子。

      “不管扔到谁她都肯认吗?”

      “那是自然,贵女说了,只要抢到绣球,不论贫寒还是权贵她都嫁。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好出尔反尔的。”那人把自己的衣袖从妇人手里奋力扯了出来,一脸焦急,“哎呀你别当我的绊脚石了,我可得快些去占个好位置。”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妇人砸吧着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用手肘杵了杵身旁的男子:“你听见了吗?”

      已至深秋,寒风萧瑟,男子身上仍穿着夏日的薄衫,清减消瘦。

      他对妇人的话置若罔闻,只顾低头看手里的单子,核对需要给祖母买的药材。

      又掏出钱袋倒置手心,数了数卖字剩的铜钱,细细盘算。

      “今日若你弟弟在就好了。”妇人叹了口气,知道挤不进去,扯着男子往楼下靠了靠,探着头准备看热闹。

      月华楼上,沈玉蕊纤纤玉手一抬,风荷便停了按摩的手,躬身扶她起来。

      指尖掩住朱唇,她轻轻打了个呵欠,施施然向母亲走去。

      “楼下的人可都到齐了?”唐蘭芝问。

      旁边的王嬷嬷回答道:“回夫人,之前沈老爷属意的几位大人家的公子皆在其列,那些张榜寻来的寻常人家已经被人挤在外围,二小姐等下抛绣球的时候注意方向即可。”

      唐蘭芝从沈玉蕊提出要抛绣球选亲时便给京中官宦人家都带了口信,众人皆是甘之如饴。

      这么多英年才俊,绣球怎么传都差不了。

      见沈玉蕊走过来,唐蘭芝问:“刚才可听清了?”

      “我的绣球呢?”沈玉蕊并未回答,眼神寻起了绣球。

      “等下抛绣球的时候注意着点,有些人你不认识,我等下指给你看。”

      唐蘭芝从王嬷嬷手里接过绣球,递给沈玉蕊,在她将要接住绣球的时候又往回收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道:“夫婿你可以自己选,但是你必须挑权贵的,他们都有帮手,绣球不至于落太偏。”

      沈玉蕊伸手轻轻一拍,绣球便从母亲手里掉了下来,她另一只手灵巧接住:“这绣球有眼睛,我可管不了它去哪,缘分自有天定。”

      说完便要往外走。

      “回来,戴上这个。”唐蘭芝指了指王嬷嬷手里端着的绣有兰花样式的白色面纱,继续絮叨,“风荷你也不拦着你家二小姐,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寒月那丫头呢?她跑哪去了?”

      沈玉蕊挽住唐蘭芝的手,撒娇道:“哎呀,娘,你就别唠叨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心里面有数。”

      前一刻还横眉冷对,下一刻就娇娇地求饶,唐蘭芝向来拿她没什么办法:“你就顶嘴吧,等你嫁了人,你想我唠叨都不行。”

      沈玉蕊只是笑。

      王嬷嬷替沈玉蕊把面纱戴上,轻轻在她脑后打了个花扣。风荷踮着脚小心整理着沈玉蕊的发丝,又从旁边的花植里摘了一朵浅黄色牡丹花簪在她耳边。

      人面映新花,相较之下,牡丹也失了几分颜色。

      随着几声激昂的鼓声响起,珠帘一卷,沈玉蕊才款款出来,站在月华楼平座的阑干前,低头俯瞰着人群,微风吹得面纱轻漾。

      楼下之人虽看不清她面容,但见其身姿窈窕,可谓佳人绝色,对那面纱之下的模样忍不住心驰神往。

      人群短暂的安静后又瞬间躁动起来,传来阵阵欢呼,大家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沈玉蕊心中却无甚喜悦。

      如今皇上久病,朝上夺嫡之争愈发激烈,太子与永安王之党争执不休。

      父亲尊为右相,本立场中立,自长姐入主东宫后,父亲的立场便自然而然站在了太子那边。而他有意为自己挑选的夫婿名单里,也多加了一些他想要拉拢的朝臣之子。

      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婚姻成为一场交易。

      更何况她让风荷去打听过,那几个朝臣之子个个生得样貌丑陋,其中还有一个大她整整十岁。

      人人都道沈相宠妻爱女,只有她知道其中凄凉。

      所以当父亲以为她在因为太子婚事闹脾气的时候,利用他心里的那一点点愧疚,顺势大吵一架,挨了一记耳光后,得来了这自主选亲的权利。

      可惜挑来挑去也逃不过母亲为她备好的牢笼。

      唐蘭芝伸手揽住沈玉蕊的腰,满面春风,朗声道:“今朝吾女绣球选亲,鼓声起而绣球落,其间大家大可凭本事抢夺,鼓声落,最终持绣球者可迎娶小女。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人群又是一阵愈发激烈的欢腾。

      唐蘭芝小声同沈玉蕊介绍楼下的局势:

      “东面那个穿蓝色衣裳的是吏部尚书家的二郎,你小时候在宴上见过的。”

      沈玉蕊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滚圆的身影,吏部家还真是酒馔丰盛。

      见她皱眉,唐蘭芝又说:“是圆润了些,但是大家都看着呢,你表情别太明显。南面这个黑色衣裳的是平阳王之子,你看看多魁梧。”

      嗯,是魁梧,高出其他人两个头,又黑又壮。

      “那边,那边西面的,粉色衣裳的,今年的探花,颇有才情,写得一手好文章,连圣上都夸过。”

      这个起码是个正常人了,只是那眼神有些太过多情。

      “还有北面的,驻国将军的大儿子,尹安,你小时候最喜欢跟他一起玩了,还记得吗?只是后来他去边塞打仗了,最近才回来,想来他是惦记你的。”

      英姿飒爽,少年将军。

      沈玉蕊望着母亲有些欣慰的脸色,明白了刚才的都只是衬托,这才是她今日真正挑中的人,想必父亲也满意与手握兵权的驻国将军成为亲家。

      尹安抬头望向她,目光交汇,他的眼神烈火如炬。

      眼前的他与幼时的身影重叠,不知边塞的风沙多烈,竟将小时候羸弱的他锻造成了这副模样。他确实是个很好的哥哥,她所有调皮捣蛋的时候他都在,只是倘若选这样的人当夫婿,跟选了结拜兄弟有什么分别。

      沈玉蕊目光游荡之时,注意到了人群外的一抹身影。

      清冷倨傲,遗世独立,身上的粗布白衣与楼下的华服子弟形成鲜明的对比。周遭的吵闹他充耳不闻,远远地站在那里,连头都没有抬,依稀辨得有些清秀模样。

      沈玉蕊把绣球从左手抛到右手,又从右手抛到左手,绣球上的铃铛叮叮作响。

      “我觉得尹安就挺好,哎,你听见我说话没?”唐蘭芝想要去拉沈玉蕊却扑了个空。

      鼓声又起。

      沈玉蕊转过身去,背对着人群,手腕轻轻用力,将绣球抛了出去。

      绣球上的红绳疯狂转动着,犹如一团火焰落在人群中央,百十只手疯狂传动,绣球在人群之上游走。

      一名壮汉眼见抓住绣球就要用臂膀死守,却又不知从哪伸出一只手,绕至他腋下生生把绣球顶飞,绣球又腾空流转起来。

      绣球落到一处那些人便互相拳打纠缠,人群如浪潮涌动追逐。

      看着那些人争得面红耳赤,沈玉蕊俯身倚在阑干上被逗得咯咯直笑。

      脸上的白纱突然有些松动,被一阵风吹向了人群。

      众人看着楼上笑靥如花的女子响起一声声惊叹,传绣球的手也慢了下来。

      沈玉蕊与人群中女扮男装的寒月对视,眼神又往人群外的那名男子看去,寒月心领神会,找到时机,重重地把绣球击向了那男子身旁的妇人,眼看要砸到她,妇人惊呼一声,男子眼疾手快接住了绣球。

      鼓声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回头望向那名有些不知所措的白衣男子。

      唐蘭芝看了一眼那人的穿着,知道是寒门,然而鼓声已停,众目睽睽之下她也无力挽回:“你这丫头怎么就不听呢,我看你回去怎么跟你爹交代?!”她恨铁不成钢地扔下一句话便摔袖而走。

      李嬷嬷紧身跟着唐蘭芝回去了,王嬷嬷犹豫了一瞬还是留下来为沈玉蕊善后。

      “是绣球自己选的,我有什么办法。”沈玉蕊嘴上说着无奈,眼里却有丝丝笑意。

      她戴上帷帽,吩咐风荷和王嬷嬷:“走,下去瞧瞧。”

      楼下的人很快围成了以白衣男子为中心的圈,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局面让众人都愣了神,有人心有不甘,出言相讥,还有人撸起袖子便想上去教训这个捡便宜的小子。

      就在拳头快到落在那男子脸上时,一声凛冽的女声从人群后传来:“谁敢?!”

      话毕,沈玉蕊从腰间抽出一条细鞭狠狠抽在地上,“咻”的一声鞭响好似霍闪。

      众人皆回头望去,默默为女子开了一条道路出来。

      想要动手的人匆忙收了手劲,站在了尹安身后。

      尹安望着眼前戴着帷帽的女子,眸色深沉,不置可否。

      沈玉蕊直接无视他,走到了白衣男子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男子伸手作揖,又把绣球递给她,脸上有些为难的意味:“在下名叫白苏,绣球是我无意接下的,刚才事出紧急……”

      大家争抢不得的绣球,在他那里变成了烫手山芋。

      可她偏喜欢强人所难。

      她堂堂一个丞相千金,还没有被别人拒绝的道理。

      沈玉蕊透过帷幔观察着白苏,他生得一副好皮囊。玉容姣姣,貌若潘安,看上去竟然比女子还要好看三分。

      沈玉蕊心情不错,把软鞭慢慢盘起来,忍不住逗逗他:“你这是要拒婚?”

      “不是……”

      “既然不是拒婚,那便是同意了?”

      “不是……”白苏见说不清楚直接把绣球又递了递,“还请姑娘收回成命。”

      “本小姐今日绣球择婿,如今绣球在你手中,你难道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我?”

      “……”白苏有些无措,手在空中僵直举着绣球。

      一旁本来就没抢到绣球心生气恼的人开始起哄:

      “小姐何不重新再扔一次?”

      “是啊,我们大家都不会介意的,白公子不愿,有的是人愿意接这绣球。”

      “这穷小子一看就消受不了相府的富贵,小姐又何必强求。”

      ……

      王嬷嬷见状,直接询问他身旁的妇人:“您是?”

      妇人这才从眼前的情况中回过神,手紧张地攥紧了白苏的衣角,尴尬地笑着:“我是他的母亲,许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孩子的婚事都是由长辈做主的,还请与我详聊一番,也好让我回去禀报家里长辈。”

      见白苏没有说话,沈玉蕊向前走近一步,仰着头望着他,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十日之后,你我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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