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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水彩的初试 ...

  •   周日清晨,卿竹阮在室友均匀的呼吸声中醒来。
      天还没完全亮,灰蓝色的晨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在宿舍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她静静地躺着,没有立刻起床,只是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一模前的最后一天,大多数人应该都在紧张地复习,而她却在享受这难得的平静。
      脑海中还残留着昨天画展的色彩:雪地的蓝紫调、冰晶的几何图案、老窗户上霜花的透明质感。那些画面像一层温暖的滤镜,覆盖在她对今天——以及明天即将开始的一模——的预期上,让紧张感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带上了一点色彩。
      她轻轻起床,从柜子里拿出昨天买的速写本和自来水笔。速写本很小,只有手掌大小,封面是深蓝色的布面,摸起来有细微的纹理。自来水笔的笔身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储存的水在晨光中微微反光。
      她翻开速写本的第一页。
      空白。
      和父亲给的那本素描本不同,这本小速写本的纸张是专门为水彩设计的,更厚,更粗糙,吸水性强。她知道,一旦在上面画下水彩,就很难修改——水会按照自己的意志在纸纤维中扩散,形成不可预测的晕染效果。
      这种不可控性,既让她紧张,又让她着迷。
      她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先做今天的学习计划。一模前的最后一天,她不打算再塞进太多新知识,而是准备用上午的时间梳理各科的知识框架,下午做一套模拟题保持手感,晚上放松,早点休息。
      制定好计划后,她开始执行。
      上午的三个小时过得很快。她像整理书架一样整理脑中的知识点:数学的函数与几何脉络,物理的力学与电磁学框架,化学的元素周期律与反应原理网络,语文的古诗文与阅读理解方法,英语的语法结构与词汇集群。
      这种框架性的复习让她感到安心——就像在出发前检查行李清单,确保没有遗漏重要物品。她不时在笔记本上画一些简单的思维导图,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重点。这个过程本身就像在创作一幅知识的地图,有主干道,有小径,有交叉路口,有地标建筑。
      午饭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学习,而是决定给自己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她拿着速写本和笔,走到了宿舍楼的阳台。阳台朝南,午后的阳光正好,虽然冬天的阳光缺乏热量,但亮度足够。阳台上没有人,只有几盆耐寒的植物在角落里,叶子在寒风中轻微颤抖。
      卿竹阮靠在栏杆上,看着校园的景色。
      从四楼看下去,校园像一幅缩略图:教学楼、操场、食堂、宿舍楼,各自占据不同的区域,由纵横交错的小路连接。学生们像微小的色点,在路上移动,时聚时散。
      她注意到,因为昨天的薄雪还没完全融化,屋顶和树冠上还有零星的白点,像画面上的高光。而阴影部分——建筑的背面,树干的北侧,小路的内侧——则呈现出冷色调的蓝灰色。
      阳光下的部分与阴影中的部分,形成了鲜明的冷暖对比。
      这个观察让她心中一动。
      她打开速写本,拧开自来水笔的笔帽,笔尖已经湿润。她没有带颜料,只有清水——但也许,清水也可以作画?
      她用湿润的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
      清水在粗糙的纸面上迅速扩散,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湿痕。在阳光照射下,湿痕部分与干燥部分的纸质反射不同,形成了明暗对比。随着水迹慢慢变干,那个痕迹逐渐变淡,最终几乎消失,只留下纸张被水浸湿后微微起皱的纹理。
      她看着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忽然明白了什么。
      水彩画的精髓之一,就是利用水与纸的互动——水在哪里停留,在哪里扩散,在哪里蒸发,决定了颜色的分布和边缘的质感。水是媒介,是载体,也是主动的参与者。
      她再次用水湿润笔尖,这次在纸上画了一条线——不是实线,而是一系列断续的点,像虚线。
      水迹在纸上形成一串珍珠般的湿点,每个点都在缓慢扩散,边缘模糊。她注意到,由于纸张纹理的不均匀,水在某些地方扩散得快,某些地方扩散得慢,形成自然的、不规则的边缘。
      这种不规则性,恰恰是最美的地方。
      她放下笔,让纸在阳光下自然晾干。
      等待的过程中,她继续观察校园。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生从宿舍楼走出来,在灰白色的背景中,那一点红色格外醒目,像画面中的视觉焦点。女生的影子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随着她的移动而变形。
      色彩、光影、动态、构图。
      这些绘画的基本元素,就在日常生活中,随时上演。
      速写本上的水迹干了。卿竹阮拿起本子,对着光看。那些水痕几乎看不见了,但用手指触摸,能感觉到纸张纹理的变化——被水浸湿的部分更光滑,更紧实。
      她翻到新的一页。
      这次,她决定尝试真正的色彩。
      虽然没有水彩颜料,但她有彩色铅笔——父亲给的那套里有三支彩色铅笔:赭石、群青、草绿。也许可以试试干画法与水的结合?
      她先用赭石色铅笔在纸上轻轻画了几条线,模仿远处建筑的轮廓。然后用自来水笔的笔尖,沿着那些线条轻轻描过。
      水接触到彩色铅笔的痕迹时,颜色开始溶解、扩散,从清晰的线条变成柔和的色块。赭石色在水中晕开,呈现出从深到浅的渐变,边缘柔和得像远山的轮廓。
      她看着色彩的扩散过程,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就像在引导一场小型的化学实验,看着物质在液体中溶解、混合、重新分布。
      等第一层色块半干时,她用群青色铅笔在赭石色块的上方画了一些短线,表现天空。再次用水描过,蓝色开始扩散,但与下方的赭石色接触时,没有完全混合,而是在交界处形成了一条微妙的中间带——不是紫色,而是一种暖灰色。
      色彩之间的关系,就像人际关系——有些混合得很好,有些保持距离,有些在接触中产生全新的东西。
      她让画面完全晾干。最后的成果很简单,甚至可以说幼稚:几条模糊的色带,没有任何具体的形象。
      但她很喜欢。
      喜欢那种色彩在水中自然扩散的过程,喜欢那种不可完全预测的结果,喜欢那种介于控制和失控之间的创作状态。
      她在画面的右下角用铅笔写下日期和一句话:“水与色的初舞,2023年12月31日。”
      然后,她合上速写本,回到宿舍开始下午的学习。
      那套模拟题做得比预期顺利。也许是因为上午的框架梳理起了作用,也许是因为午后的水彩实验让大脑得到了放松和转换。她专注地解题,像在完成一幅复杂的拼图,每个知识点都是拼图的一块,需要找到正确的位置和角度。
      做完后对答案,正确率还不错。
      她放下笔,感到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感——不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而是充实后的满足。
      傍晚,她收到陈宇发来的班级群消息:为了方便大家复习,今晚教室开放到十点,但自愿参加,不强制。
      卿竹阮想了想,决定去教室。不是要再塞进多少知识,而是想在熟悉的环境里,和同学们一起度过一模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到教室时,已经有一半的同学在了。气氛安静而专注,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没有平时的窃窃私语,没有课间的打闹,每个人都沉浸在最后的复习中。
      卿竹阮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错题本,开始温习之前标记的易错点。
      这些错题像路标,标记着她学习过程中的弯路和陷阱。重新看它们,不是要记住错误,而是要理解为什么会错,正确的思路应该是什么。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需要诚实面对自己的不足。
      她一道题一道题地过,不赶时间,只求理解。
      八点左右,班主任李老师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
      “同学们,”她轻声说,“知道大家压力大,我准备了一些小零食和热茶。休息一下,补充点能量。”
      袋子里有独立包装的饼干、巧克力和水果,还有一大壶热红茶。李老师给每个人分了一些,教室里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一模只是过程,不是终点,”李老师一边倒茶一边说,“重要的是从中学到什么,而不是分数本身。今晚不要熬太晚,保证休息最重要。”
      卿竹阮接过一杯热茶,温热的瓷杯传递到掌心,暖意沿着手臂蔓延。她小口啜饮,红茶的香气在口中散开,带着一丝甘甜。
      这一刻,她感到被关心,被支持。
      也许高三不完全是孤独的苦旅,也有这样温暖的小站,有这样简单的善意。
      九点半,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离开教室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大多数同学还在埋头学习,台灯的光在他们脸上投下专注的阴影。那些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年轻,也格外认真。
      青春的样子,也许就是这样:在压力下坚持,在困惑中寻找,在黑暗中相信光。
      回宿舍的路上,她走得很慢。
      校园里的路灯在冬夜中投下温暖的光晕,她的影子随着步伐拉长又缩短。她想起今天下午画的水彩,那些色彩在纸上扩散的样子,像记忆在时间中慢慢晕开。
      到宿舍楼时,她看到楼下的那棵老槐树。在路灯的照射下,树干的纹理清晰可见,那些皲裂的树皮像时间的年轮,记录着季节的流转。
      她站了一会儿,看着那棵树。
      然后,从书包里拿出速写本和自来水笔。
      这一次,她没有用水,而是直接用赭石色铅笔,在纸上快速勾勒树的轮廓——不是写实,而是捕捉感觉:树干的粗粝,树枝的分叉,树冠在夜空中的剪影。
      画完后,她用自来水笔蘸了一点水,在树干的某些部位轻轻点染。水让铅笔的颜色晕开,形成深浅不一的色调,表现出树皮的立体感。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尝试水彩,也是最完整的一次。
      虽然仍然简单,虽然技法稚嫩,但它确确实实是一幅画——有主体,有背景,有光影暗示,有情感表达。
      她在画的旁边写道:“冬夜的老树,在光中记得自己的形状。”
      回到宿舍时,室友们都已经回来了。小玲正在泡脚,另一个室友在听音乐放松。看到卿竹阮,小玲问:“复习得怎么样?”
      “还好。”卿竹阮放下书包,“你们呢?”
      “该看的都看了,剩下的就看临场发挥了。”小玲说,“对了,你那个‘视觉深呼吸’,我今天考试前试了试——深呼吸,然后观察考场窗外的云,真的没那么紧张了。”
      “有用就好。”
      “你明天考试带什么特别的东西吗?”另一个室友问,“我带了幸运笔,还有妈妈求的护身符。”
      卿竹阮想了想:“我带素描本。”
      “素描本?考试又不能画画。”
      “不是用来画的,”卿竹阮说,“只是……带着它,感觉安心一些。”
      就像带着一部分自己——那个会观察、会感受、会创造的自己。那个部分不参与解题,但陪伴着解题的那个部分。
      洗漱后,她躺在床上,没有立刻睡觉。
      脑海中回放着今天的片段:晨光中的水痕实验,午后色彩在水中的舞蹈,傍晚教室里的温暖茶香,冬夜路灯下的老树素描。
      这些片段像一幅拼贴画,拼出了她在压力下依然努力保持完整的样子。
      她拿出手机,给清霁染发了条信息:“明天一模。今天我试着画了水彩,虽然很简单,但感觉很自由。色彩在水中的扩散,像思想在脑中的延伸。”
      几分钟后,清霁染回复:“自由不在结果,在过程。明天考试,就把解题当成另一种绘画——用逻辑的线条,知识的色彩,在试卷上构图。你会画得很好。”
      把解题当成绘画。
      这个比喻让卿竹阮微笑。
      是啊,数学证明题的步骤像线条的勾勒,语文作文的结构像画面的构图,英语完形填空的选项像色彩的搭配。
      都是创造,都是表达,只是使用不同的语言。
      她回复:“我会试试看。晚安。”
      “晚安。明天考完告诉我,你画了怎样一幅画。”
      放下手机,卿竹阮闭上眼睛。
      明天的一模,像一场需要全力以赴的演出,也像一次需要诚实面对的检验。
      她会带着所有的准备上场:知识框架,解题技巧,心理调节方法。
      也会带着那些看不见的陪伴:父母的关心,老师的支持,同学的共鸣,清霁染的鼓励。
      还会带着那个重新苏醒的部分:对美的敏感,对创造的冲动,对生活的连接。
      这些不一定会提高她的分数,但会让考试的过程有所不同——不再只是冰冷的评分,而是一个完整的人在特定情境下的表达和应对。
      就像绘画,重要的不仅是最后的作品,还有创作过程中的观察、思考、感受、调整。
      她深呼吸,放松身体。
      窗外,冬夜深沉,但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像地上的星星。
      她知道,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光线会再次定义世界,影子会再次出现,色彩会再次被看见。
      而她会坐在考场里,用笔在试卷上“绘画”,用知识回答问题,也用整个人的存在,回应这个阶段的挑战。
      这已经足够。
      足够了。
      带着这个念头,她沉入了安稳的睡眠。
      在梦中,她看到自己同时在做两件事:一边在试卷上书写工整的答案,一边在画布上涂抹自由的色彩。两件事不冲突,不干扰,像同一首乐曲的不同声部,和谐地交织在一起。
      醒来时,她会记得这个梦。
      记得那种可能性——在不同的领域中,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同一种对世界的理解和参与。
      而这,也许就是成长最真实的样子:不是成为单一的人,而是学会整合自己的各个部分,让它们共同构成一个完整而独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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